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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230节

  庄墨韩反盯着他的双眼:“但你还不够清楚,当死亡渐渐来临的时候,你才会发现,什么权力地位财富,其实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范闲很平静,很执着地回答道:“不,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你或许会后悔这一生,你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你什么都没有享受过……您只不过是这一生已经拥有了常人永远无法难以拥有的东西,所以当年华老去之时,才会有这些感想。”

  庄墨韩有些无助地摇了摇头:“你还年轻,没有嗅到过身边日复一日更深重的死亡气息,怎么会知道到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我知道。”范闲有些机械地重复道:“相信我,我知道那种感觉。”

  庄墨韩似乎有些累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我没有想到,能写出石头记这样离经叛道文字的人,居然依然是自己笔下的浊物。”

  范闲苦笑道:“我也没有想到传言这种东西,会飞的比鸟儿还要快些。”

  庄墨韩忽然眼中透露出一丝关切,说道:“范大人,你回国之后要小心些,石头记……有很多犯忌讳的地方。”

  范闲默然。他也清楚这点,只不过少年时多有轻狂之气,不忍那些文字失去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所以随手写了出来。如今身在官场之中,自然深深明白,若有心人想从中找出影射语句,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而且这件事情又有一樁范闲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巧合处,所以由不得他不谨慎,只是可惜北齐皇帝也是位红迷,这事儿自然无法再瞒下去。

  但是庄墨韩于理于情,不应该对自己如此关心,这是范闲有些疑惑的地方。

  庄墨韩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微笑说道:“今日请范大人来,除了请罪安慰自己这件自私的事情外,还想谢谢你。”

  “谢谢?”范闲皱起了眉头,他不认为对方知道自己曾经将肖恩的生命延长了一天。

  “替天下的读书人谢谢你。”庄墨韩微笑望着他:“范大人初入监察院,便揭了庆国春闱之弊,此事波及天下,陛下也动了整治科举的念头。大人此举,不知会造福多少寒门士子,功在千秋。大人或许不将老夫看在眼中,但于情于理,我都要替这天下的读书人,向您道声谢。”

  范闲自嘲地翘起唇角笑了笑:“揭弊?都是读书人的事儿,用谢吗?”

  庄墨韩却没有笑,浑浊的双眼有些无神。此次肖恩回国,他并没有出什么大力,最关键处就在于,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整个朝廷陷入动乱之中。但他清楚,这个世界并不是全部由读书人组成的,有政客,有阴谋家,有武者,他们处理事情的方法,有时候会显得更加直接,更加狂野。

  他看了范闲一眼,本来准备说些什么,但一想到那些毕竟是北齐的内政,对他说也没有什么必要。

  许久之后,范闲离开了庄墨韩居住的院子。然后这一生当中,他再也没有来过。

  ※※※

  暑气大作,虽然从月份上来讲,一年最热的日子应该早就过去,但北齐地处大陆东北方,临秋之际却显得格外闷热,春末夏初时常见的沥沥细雨更是早就没有踪迹,只有头顶那个白晃晃的太阳,轻佻又狠辣地逼着人们将衣裳脱到不能再脱。

  上京城南门外,一抹明黄的舆驾消失在城门之中。青灰色古旧的城墙马上重新成为了城外众人眼中最显眼的存在。

  范闲眯着眼睛望着那处,心里好生不安。那位皇帝陛下居然亲自来送庆国使团,这是万万不合规矩的事情,那些北齐大臣们无论如何劝阻,也依然没有拦下来,于是乎只好哗啦啦来了一大批高官权臣,就连太傅都出城相送,给足了南庆使团面子。

  先前那位皇帝与范闲牵着手唠着家常话,念念不忘石头记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臣子们的目光——好不容易将这位有些古怪的皇帝请了回去,此时在城外的只是北齐的官员和一应仪仗。范闲扫了一眼,看见了卫华,却没有看见长宁侯,也没有看见沈重。

  他感到后背已经湿透,不知道是被那位皇帝给吓的,还是被太阳晒的。

  吉时未到,所以使团还无法离开。他看了一眼队伍正前方最华丽的那辆马车,北齐的大公主此时便在车中。先前只是远远瞥了一眼,隐约能看清楚是位清丽贵人,只是不知道性格如何。但范闲也不怎么担心这次回国路途,经历了海棠的事情之后,范闲对于自己与女子相处的本领更加自信了几分。

  一阵清风掠过,顿时让范闲轻松了起来,他扯了扯扣的极紧的衣扣,心想这鬼天气,居然还有这种温柔小风?转头望去,果不其然,王启年正打在旁边讨好地打着扇子,满脸地不舍与悲伤。

  范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骂道:“只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你哭丧个脸作什么?家中夫人与儿女自然有我照应着,不用担心。”

  使团离开,言冰云自然也要跟着回国,如此一来,庆国监察院在北齐国境内的密谍网络顿时便没有了龙头人物,所以监察院内部决议,让王启年以庆国鸿胪寺常驻北齐居中郎的身份留在上京,暂时代为统领北方事宜,等半年之后院中暗底里派来官员接手。

  范闲身为提司,在院中的身份特殊,像这等事情根本不需要经过京都那间衙门的手续,所以很简单地便定了下来。只是王启年却没有料到自己不随着使团回去,不免有些不安与失望,虽然明知道此次经历,对于日后的官声晋阶大有好处,但他依然有些不自在。“大人,一天不听您说话,便会觉着浑身不自在。”王启年依依不舍地看着范闲。

  范闲笑了笑,说道:“不要和北齐方面冲突,明哲保身,一年后我在京都为你接风。”其实他也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位捧哏的存在,关键是王启年是他在院中唯一的亲信,只是可惜因为要准备对付长公主的银钱通道,不得已只好留在北齐了。

  说话间,忽然从城门里驶出一匹骏马,看那马上之人却不是什么官员,打扮像位家丁,不由惹得众官瞩目,心想关防早布,这上京九城衙门怎么会放一个百姓到了这里?

  范闲眼尖,却看见送行队伍中站在首位的太傅大人面色一黯,眼中露出了悲伤之色。

  那马直接骑到了队伍之前,马上家丁滚落马下,语带哭腔凑到太傅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递给太傅一个布卷,然后指了指后方的城门处。

  太傅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看着城门处缓缓驶来的马车,有些悲哀地摇摇头,回头望了范闲一眼,眼中却是有些惊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着范闲走了过来。范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忐忑地赶紧下马迎了上去。接过太傅大人递过来的那个布卷,有些紧张地拆开,看见里面赫然是本诗集,书页上那微微蜿蜒的苍老笔迹写着几个字:

  “半闲斋诗集:老庄注”。

  太傅有些百感交陈地望了默然的范闲一眼,说道:“这是先生交给大人的。”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不由带上了极深沉的悲哀沉重。

  “庄先生……去了。”

  第九十九章 长亭古道丢手绢

  范闲握着手中的诗卷,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前夜与庄墨韩一晤,料不到竟然是最后一面,那夜虽然已经发现庄墨韩的精神不如去年,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一代文坛领袖,竟然会如此突兀地与这个世界告辞。

  庄墨韩的遗言,便是要将这本他此生最后一件工作的成果,交给范闲,其中隐着的意思并不简单。

  此时在上京城外送行的官员们也渐渐知道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一股哀戚的味道开始弥漫在官道四周,而更多的北齐官员,则是将目光投向了范闲,那目光中带着警戒,带着愤恨,带着一丝狐疑。

  范闲明白北齐人的心中在想些什么,庄墨韩这一生唯一的污点,便是自己亲手染上的,但此时斯人已逝,他心头也有些微微黯然,下意识里便将那些神情复杂的眼光全数过滤干净。

  正思忖间,城门口那辆马车终于很辛苦地驶了过来,在官员们的注目中来到使团车队的后方,那辆马车厢木有些微微变形,发着吱呀难听的声音,可想而知,车厢里一定载着很重的事物。头前庄家来报信的那位家丁,引着范闲来到马车前,颤抖着声音说道:“范大人,老爷遗命,请先生将这车东西带回南方,好生保存。”

  众人还没有从庄墨韩的死讯中清醒过来,就看着这一幕,悲伤之余,也不禁有些好奇,庄墨韩临死之际犹自念念不忘,要交给范闲的究竟是什么。

  太阳正是刺眼的时候。范闲眯了眯眼睛,掀开了马车车厢的厚帘,却依然止不住被里面的物事晃了晃眼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

  虽然马车里没有美人珠宝,但依然让范闲有些惊讶与感动。这是整整一马车的书,想来是庄墨韩这一生的收藏,以那位老人家的地位身份,不用去翻,都可以猜到是一些极难见的珍本孤本。

  那位庄家家丁在一旁恭谨递上一本册子,说道:“范大人,这是老爷亲自编的书目,后面是保存书籍的注意事项。”

  范闲叹了口气,将帘子放了下来,拿起那本书册认真翻看着。如今的年代,虽然印刷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印书依然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遑论这么整整一车厢。念及老人家赠书之举,他的心里无由生出些许感动,此时又听见那位家丁悲伤说道:“老爷赠大人书籍,还望大人好生保存。”

  范闲知道这句话是这位家人自作主张说的,却是很诚挚地拱手行了一礼,郑重说道:“请这位兄台放心。即便我范闲死了,这些书籍也会继续在这个世上流传下去。”

  此时四周的北齐官员已经围了过来,看清楚了马车上堆放的是书籍。这些官员都是从科场之中出来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这满满一车书籍的珍贵,众官都料不到庄大家临死的时候,会将这些自己穷研一生的珍贵书籍交由南朝的官员,不由大感吃惊,还有些隐隐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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