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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236节

  “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本来依着陛下圣旨,在城门口处准备迎接大皇子返京,哪里知道这里竟然闹得如此厉害,没办法,只好屈尊亲自前来调解。

  见是太子来了,大皇子也不敢再放肆痛骂,赶紧下马,带着盔甲走到太子车驾之前,便要跪拜。此时太子却已经是下了车驾,赶紧拦着,硬是不让他跪下去,嘴里还不停说道:“大哥,你在甲胄在身,不须行此大礼,更何况你是兄长,怎能让你拜我。”

  大皇子的性情还真是直接,太子说不让拜,他便不拜,直起了身子,取下了头盔。身旁太常寺与礼部的官员虽然在心里嘀咕着什么,但是人家两兄弟的事情,既然陛下都不在乎这些礼仪,自己这些做臣子的,多什么嘴。

  太子望着兄长的脸颊,有些动情说道:“大哥长年在外为国征战,这风吹日晒的,人也瘦了。”

  大皇子笑着应道:“这有什么?在外面跑马也算舒爽,你也知道,为兄不喜欢在府里呆着,闷不死个人。这不,如果不是奶奶一定要我回来,我恨不得还在外面多呆些日子。”

  太子责怪道:“不止皇祖母,父皇皇后,宁妃,还有我们这些兄弟,都想你早些回来。”

  大皇子斜乜着眼看着范闲一眼,说道:“只怕有些人不想我早些回来。”

  太子见他面色不豫,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声有些古怪,那些大臣们也不知道太子是在玩什么玄虚。只见太子轻轻招了招手,令范闲过来,责问道:“是你与大殿下争道?你可知这是重罪。”

  范闲笑了笑,解释道:“臣哪有那个胆子,是北齐大公主殿下一路远来,路上又染了些风寒,实在是禁不得城外再等了。”

  太子微微颔首,又携着大皇兄的手走到那辆马车旁,轻声致意,这才回过身来,对大皇兄笑着说道:“你也别与这些臣子计较,再说你这两年不在京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来也不知道范闲。来来,本宫给你介绍一下。”

  范闲与太子其实根本没有怎么见过面,但见太子此时温和表情,知道对方是要在众官面前显示与自己的亲密友好关系,于是满脸微笑走上前去,对着大皇子行了一礼:“臣太学奉正范闲,见过大殿下。”

  “你是四品居中郎。”太子责怪道:“怎么把自己的官职都忘了。”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这一路北上南下,实在是有些糊涂,请太子恕罪。”

  太子轻声对大皇子说道:“范闲如今在帮院长大人的忙。”

  “这我是知道的,监察院提司,好大的官威啊。”大皇子冷笑说道。

  太子笑着打圆场:“罢了罢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晨丫头的面上,你也不能和他治气。话说小时候,你与晨丫头可是极好的……说来说去,范闲也是咱们的妹夫,都是一家人,你生的哪门子气。”

  大皇子冷哼一声,看着有些拘谨的范闲:“我生的便是这门子气,晨儿在宫中那是众人手心的宝贝,居然就嫁给这么个娘娘腔,看着便是恼火!成婚不到半年,居然就自请出使,将新婚妻子留在府里,如此心热权势,怎是晨儿良配!”

  范闲苦笑不已,这才知道自己完全搞错了方向,原来争道确实是家务事,但却不是大皇子与将来的皇妃间的家务事,而是这位皇子与自己这妹夫间的家务事。

  第四章 这次第,怎一个忙字了得

  吵吵嚷嚷到最后,反正范闲就只是一味笑着,不见半点嚣张,诚恳至极,做足了妹夫的本分,下足了臣子的本钱,让这四周官员瞧着,谁能想到这争道得罪人的事情,竟是从他的脑袋里面想出来的。

  范闲这人,天生有一樁好处,俗话叫做蔫坏儿,又算作阴贼之道,背底里得罪人欺负人的事情极愿意干,但明面上却是极肯让,这才是真正得好处的做派。就像长公主被他阴了好几道,言纸逼出宫去,但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幕后的黑手居然是自己的女婿,还以为这女婿只会忍气吞声,还在北方对自己言听计从,不敢翻脸。

  他始终信奉一条,华丽嚣张是好的,但要低调的华丽,闷声吃猪肉。

  正所谓能动的人一定要动一动,暂时动不了的人,打死他他也不会动。大皇子自然是他目前动不了的人,但今日他却偏偏要与大皇子争道,已是大逆平日意趣,自然没有人知道他这纯粹是给宫里那位皇帝老子看的,而性情直露的大皇子,无疑是最好的演戏对象。其中缘由,或许只有陈萍萍那头老狐狸能猜到一点。

  最后双方还是在太子的调解下,达成了妥协,使团前队与大皇子亲兵营一同入京,只是此事太不合规矩,将礼部尚书气的不善,让太常寺的那位任少卿也是满脸惶恐,这仪仗怎么安排,都成了极大的问题。

  太子瞧着范闲在一旁闷不作声,心里却不知从哪里生出几分痛快,佯骂道:“你也是胡闹,明明议好使团后日至京,怎么忽然就提前到了,让朝廷没个安排,生出这些事来。”

  范闲一笑应道:“臣也是急着回家,殿下就饶过这遭吧。指不定明日还有哪位御史要参我了。”其实他心中也自奇怪,数月不见,这位东宫之主的气色竟是比以往好了许多,那股微微怯懦阴郁已经不在,容光焕发,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喜事。

  他自然不知道,长公主离开皇宫,返回信阳后,一直压在太子身后的皇后与长公主两座大山骤然间少了一座,心绪顿时明朗。加上陛下今年以来也多有慰谕,太子的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在一干臣子的心中,总以为太子好过了,二皇子想必心里不会太舒服,但在城门处,众人看着在棚内准备迎着大皇子返京的二皇子时,却没有从这位文雅的贵族脸上看到半丝不妥,反而是他身边那位年纪幼小的家伙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这是皇帝陛下最小的一个儿子,天子一共诞下四位龙子,太子不在位列之中,所以这一位便是一直养在深宫的三皇子,今年才仅仅九岁。此次大皇子远征回京,陛下钦命京中所有皇子尽数出迎,给足了尊崇,同时也让这位一直没有出现在朝臣面前的小皇子,有了第一次正式亮相的机会。

  二皇子牵着小皇子的手,对着大皇子行了个礼。大皇子似乎与二皇子关系不错,上前一个熊抱,接着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粗声粗气说道:“怎么长这么高了?”

  小家伙嘻嘻一笑,面露天真神态,回道:“将来要与大哥长一般高,出去打胡人去。”

  这位小皇子的生母,乃是范府柳氏的姐妹,转拐转弯着算起来,与范闲倒有些亲戚关系。但范闲看着这个面相稚美的小皇子,看着他脸上的天真笑容,心里却咯噔一声,看出对方天真笑容里与年纪完全不衬的一丝自持,不由嘴角浮起了微微笑容,心想本大人自小伪装天真微羞极品笑起家的,你居然敢在我面前玩这套,真是范门卖笑而不自知了。

  二皇子自然也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苦笑着对范闲说道:“我说妹夫啊,你哪天能少惹些事情出来,我看这整个京都的官员都要谢天谢地了。”

  范闲笑容显得更苦,比加了黄连还苦,解释道:“实在是北齐公主的意思,安之区区一臣子,哪有这么大的胆子。”

  太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老二与范闲说话时的口气,淡淡说道:“二哥,仪程未完,还是以官位相称吧。”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先前这位东宫太子叫范闲妹夫倒叫地亲热,此时却不肯让二皇子叫。二皇子却是面色如常,呵呵一笑,应了一声,却是凑到范闲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春闱前,让你回府问晨儿她是怎么叫我的,你倒是问了没有?”

  范闲这才想起那件事情来,摇头笑道:“殿下也知春闱里出了什么事,一时竟是忘记了,今儿回府一定问出来。”

  二皇子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牵起老三的手,随着前头的太子与大皇子向城门处走去。二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依然传到了大皇子的耳朵里,这位长年征战在外的皇子不免心中生出诸多疑窦。虽然他也知道范闲的声名,但毕竟不在京中,所以不知道范闲手中究竟握着怎样的力量,此时竟愕然发现,不论是二皇子还是太子,在言语间对范闲都是多般怀柔,似乎生怕在场的官员不知道,自己与范闲的关系极其亲密。

  区区一个臣子,竟让两位龙子如此看重,竟是舍得放下身阶,大皇子不禁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大愉快。

  范闲此时却是另有想法。他看着前方那三大一小各自服饰不同,明黄夹着素黄的四位皇子,往黑洞洞的城门处走去,一时竟有些恍惚,心想莫非自己将来也有站在那四个兄弟中间的一天?

  ※※※

  京都之秋,清美莫名,高天云淡,初黄树叶低垂于民宅之畔,不肯仓促就水,街旁流水不免有些寂寞。长街尽头,远处宫檐偶露一角,挂于青天之中,尽显威严。

  大皇子的队伍早已夹着余怒去了,使团的车队却是刻意压了速度,在一干鸿胪寺太常寺官员的陪伴下,慢悠悠地往皇宫处走。既然已经入了京都,范闲也不再着急,反正这时候也不能马上回家,总是得先去宫门处回旨的,所以他终于有了些余暇去看看四周的景色。虽然在京都拢共也不过呆了一年时间,远不及澹州熟悉,但不知怎的,一入此间,一见四周民宅,嗅着京都里特有的气味,范闲便觉精神舒爽。

  “大人急着回京,想必是家中有事。”骏马之旁的马车中,北齐那位公主殿下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

  范闲面露微笑,却没有回话,心知肚明对方是在刻意结纳自己这个看似寻常,实则重要的臣子。但这一路上双方的感情交流已经做的足够充分,此时既然已经进京,身边耳目众多,还是免了这最后一遭的好,更何况他被对方说中了心思,却不知如何回答。

  范家如今在京中正当红,满宅平安,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着急。他一催马蹄,向前数丈,来到言冰云的马车旁,压低声音说道:“你必须带她走,如果你不想给我惹麻烦的话。”

  车中的小言公子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捆的结结实实,但依然用露在外面的那双熟悉的眼眸——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沈大小姐,心里着实不明白,范大人什么时候多了个做媒婆的爱好。他叹了一口气,将话题转开,说道:“大人今日争道之事,实在大不明智。监察院在皇子之争中向来持平,大人曾说过,先前耳闻也证实,太子与二殿下对大人均有所期,既是如此,为持平见,也不应该去撩拨大皇子,这与院中宗旨不免有些相悖。”

  范闲默然,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身为庆国臣子,尤其是监察院提司,要么永世不与这几位皇子打交道,既然要与皇子交往,就要一碗水端平,才能让宫中确信监察院不会偏向哪位皇子。

  但他不行,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仅仅是臣子那么简单——在皇子之中有所偏倚,顶多会让陛下疑心自己在为以后的权力富贵打算,永远及不上陈萍萍的纯忠,但如果自己真的一碗水端平,如此长袖善舞,只怕会让陛下疑心自己……根本不甘心做个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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