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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598节

  又是很久过去了,燕小乙依然稳定地站在街头的一角,就如同一座雕像般不可撼动,长弓在手,箭在弦,纹丝不动,有一种很奇异的美感。

  忽然这时,被白雾弥漫的长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伴随着这一阵古怪的咳嗽声,一道淡淡的灯光也映入了雾中,光线渐渐地亮了起来,走近了街角,离的愈近了些,才发现是两个灯笼。

  灯笼被执在两名小太监的手上,小太监脸色冻的有些发白。

  小太监的身后是四个杂役抬着的一顶小轿,咳嗽声正是从那个小轿里不停响起。

  轿子停在了燕小乙的身旁,轿帘微掀,露出一张苍老且疲惫的脸。

  这张脸是属于洪公公的。

  洪公公浑浊的双眼眨了眨,对轿旁的燕小乙轻声说道:“临街赏雪夜,大都督好兴致,只是夜已经深了,还是回府吧,老奴送您。”

  第五十三章 黎明前的雪花、豆花

  轿子缓缓离开了长街,那位负着长弓的强者,也随之消失,此地空余地上残雪,弥漫白雾。

  随着轿子的离开,咳嗽声的渐弱,长街上的雾渐渐散了,四周虽然依然黑暗,却显得比先前要清明许多。一片一片的雪花悄悄从苍穹顶上撒落下来,温温柔柔,飘飘摇摇,就像是高空上有神人在轻轻摇晃着花树。

  云开,那层层乌云忽然间从中裂开一道大缝,露出那弯银色的月儿,清光渐弥,将这长街照的清清楚楚。

  街后头那些层叠一处的民宅伸向街中的檐角,因为这些月光的照耀,而在地上映出了一些形状古怪的影子。

  有一道黑影忽然颤动了一下,就像是某种生物一般扭曲起来,然后缓慢而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缩回那一大片影子之中,再也无法分离出来。

  范闲趴在远处的一幢门楼角上,身上穿着一件黑中夹白的雪褛,他将视线从被石兽遮挡住的街角处收了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黑夜中喷出白雾。眉毛上凝成的冰丝儿嗤嗤几声碎开,他有些疲惫地向天仰躺着,舒展一下自己浑身上下酸痛难抑的肌肉,眼睛看着头顶夜空里的那弯银月发呆。

  摸摸身边那发硬的箱子,他下意识里摇了摇头,眯了眯眼,今夜下了大本钱,准备的如此充分,眼看着就可以成功,却被那位洪公公破了局。真是失败。

  他并没有准备动用箱子,毕竟这东西太敏感,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轻用。只是要狙杀燕小乙这种已然站在人类巅峰的强者,手掌摸不到那硬硬的箱子,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把握,这是信心的加持,最后的凭恃。

  范闲躺在楼顶的残雪中,大口喘息了两下,平伏了一下失败的情绪和那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有人爬了过来,范闲一掀雪褛,将那事物掩住,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王启年凑到他身旁说道:“是洪公公。”

  范闲点点头:“今天辛苦你了。”

  今天夜里监察院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那些血腥的事情,范闲最信任的心腹王启年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只有范闲自己清楚,他交待的任务是让王启年盯着燕小乙的动静。

  他知道燕小乙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所以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而且王启年的表现也没有让自己失望,一位九品上的强者,居然一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居然全部在王启年的注视之下。

  监察院双翼,世上最擅长跟踪觅迹之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王启年的脸色很白,比楼顶的残雪,街中的银光要更白一些。跟踪燕大都督,无疑是他的人生当中最恐怖的一个任务,那种恐惧感和压力,让这位四十岁的中年人有些快要承受不住,心神早已到了崩溃的极点。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范闲平静说道:“我是信任你的,准确来说,我的很多东西都建立在对你的信任之上。”

  王启年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范大人是在初入京时撞着的自己,再以此为中心,开始组建启年小组,由小组而扩散,渐渐将监察院掌控在手中。

  而且自己无疑是天底下知道小范大人最多秘密的人,比如当年殿前吟诗后的那个夜,那把钥匙……

  第二天便传来了宫中有刺客的消息,王启年当然知道那个刺客是谁,至于钥匙,嗯……肯定是用来打开某样东西的。

  所以范闲一直没有杀自己灭口,王启年很有些意外,和感动,是真的那种感动,心里有一种叫做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明明这种冲动对于年逾四十的他来说,是非常危险和不值得的,可他依然在心底保有了这种美好的感觉。

  门楼下传来两声夜枭鸣叫的声音,范闲侧耳听着,确认了干净后,对身旁的王启年做了个手势。

  王启年眼中闪过一道恐惧的感觉,因为他也隐约听说过那个传说,而且也知道那个传说和小范大人母亲的关系。

  他知道自己的命从今天起就已经完全交给小范大人了,这是彼此间的信任,这种信任本身就是很恐怖,很要人命的事情。

  他手掌一翻,整个人便从门楼之上滑了下去,滑动的姿式很怪异,很滑稽,就像是一只大螳螂,长手长脚,却悄无声息,不一时便下到了地面,走到了街的正中间,蹲下来,察看了一下那个伪装者的气息,确认他还活着,对着空中比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自然是比给范闲看的。范闲看着这一幕,不由笑了起来,老王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手轻功在手,难怪在北边活动了一年,都没有让锦衣卫那些家伙抓到一丝把柄。

  被燕小乙弦意所伤的伪装者,正是当年出使北齐时,范闲随时携带的那个替身,当年这个替身帮了他很大的忙,今天自然要拿出来诱敌。

  门楼下又响起了几声怪鸟的鸣叫,几个穿着黑色莲衣的密探寻了过来,带着范府的那辆马车,将王启年和那个替身都接上了车去,这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安静自然。便在此时,空中的层云又拢,清光没,京都又沉入到了黑暗之中。

  ※※※

  清晨前,最黑暗时,雪花再起。范闲一个人来到了城西的一个铺子前面,所有的民宅还在沉睡当中,商铺也没有开始做准备,便是最早起的面摊,都还没有开始准备臊子,只有这个铺子已经开了起来,用里面诱人的豆香味儿,驱散黎明前的黑暗,等待着朝日的来临。

  雪花下,范闲坐在铺子外的小桌上,手里端着一碗豆花在缓缓喝着,豆花的味道不错,没有渣感,没有太多的豆味儿,清香扑鼻,甚至比澹州冬儿做的还要好些。

  这是很自然的道理,因为这间豆腐铺是京都最出名的一间,是司南伯府大少爷入京后办的第一项实业。

  这间豆腐铺就是范闲自己的。

  范闲缓缓喝着豆花,脸色平静,心里却是苦笑了起来,自己重生二十年,还真真是个无用的二世祖,对于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带来什么样的改变,最大的改变……大概就是这豆腐的做法吧?

  母亲太能干,太神奇,在那短暂的岁月里,竟是抢着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有什么东西能剩给自己干呢?

  像历史上所有的那些权臣一样,玩弄着权术,享受着富贵,不以下位者的生死为念,就此浑噩过了一生?

  就如同以前所思考的那样,范闲的面上渐有忧色,总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大渴望,却始终抓不到那个渴望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烦躁,有些郁闷,想到街头的那件事情,想到燕小乙身后负着的长弓,他的心情便低落了下来。

  “我操……”范闲用很轻柔的声音,很温柔的态度骂了一句脏话。

  今夜有雾,其实并不好,虽然这是影子早已判断出来的环境,可是他没有想到燕小乙的心神竟然强大到了那样的程度,可以不畏层雾相迭,准确地判断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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