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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621节

  桑文取出一个黄铜盆,将卷宗和牛皮纸袋放在盆里细细烧了,全部烧成灰烬后才站起身来。

  范闲消化了一下脑中的情报,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边就到这里了。”

  桑文微微一福,说道:“是。”

  范闲带着弟弟离开了抱月楼,只是他却没有留在府中,送思辙回去后,他又坐上了那辆黑色的马车。

  他在马车之中思考,不论是监察院方面获取的外围情报,还是抱月楼这里掌握的片言只语,都只得出了一个相对比较模糊的定论。

  太子的变化,确实是从半年前开始的,那时候范闲远在江南,根本不知道京都平静的表面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毫无疑问,一直困扰着太子,让他的精神状态一直显得有些自卑懦弱的花柳病被人治好了,这件事情让知晓内情的太医院集体陷入了狂欢之中,都认为是天神垂恩,给庆国赐福。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太子因为身体康复的原因,整个人开始散发出一种叫做自信的光彩,并且更加的平静,于平静之中展露出日后一位帝王所应有的沉稳。

  太后很喜欢这种转变,陛下似乎也有些意外之喜。

  从洪竹那里得到确认之后,范闲就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从心理层面上,他能推断出某些事情,可是……长公主可能只是将太子当作某种替代品,甚至将彼当成小白兔般的宠物,可是太子呢?就算他是被动方,可是他从哪里来的胆子?

  不论是以前那位太子的怯懦自矜,还是如今这位太子的沉稳自持,都应该没有这种胆子去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虽然从政治上来讲是有好处的,可是太子依然不像是有这种胆量的人,因为他不够疯。

  所以在与洪竹商定之前,范闲首先做的,却是调查这件事情的起因,他觉得实在有些古怪。

  马车一颠一颠,范闲的眉头皱的老紧,身为费介传人的他,对于药物这种东西太熟悉不过了,所以在大致了解整个事态之后,他下意识里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药上。

  药。

  在这个世界上,花柳虽然不是不愈之症,可也是会让人缠绵病榻,十分难熬的麻烦事儿,不然太子也不会痛苦了这么多年,太医院暗底里困扰了这么多年。

  是什么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太子治好?又是什么样的药,可以让太子的胆子大了这么多?

  所以他安排桑文开始查这一路的线索,当然用的是别的理由。然而查来查去,却发现这条线索的后方竟是一团迷雾,抱月楼的情报力量有限,而监察院那边的辅助调查也没有丝毫进展。

  范闲开始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似乎自己背后被一道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会不会是有人布了一个局,却让自己来揭破这些事情?

  如果继续深挖下去,他担心会惊动那个隐在幕后的厉害人物,所以他斩钉截铁地中断了对药的追查,转而回到了自己应该走的路上。

  因为他想明白了一点,自己与洪竹的关系没有人知道,既然如此,应该没有人会想到来利用这一层关系。如果真有另一只手在试图操控这个事件,那么与自己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只要事发时不牵扯到自己身上,那只手就不可能利用到自己。

  药是关键,但又不是关键,关键的还是太子的心,药或许能起到一定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这种行事的手法实在罕见厉害。范闲猜忖着,如果那药真的有问题,那会是谁做的呢?

  转瞬间,几个人名马上浮现在他的脑中,有动机做这种事情的,不外乎是时刻恨不得把长公主和太子掀落马下的自己,还有那位有了叶家之助,却开始隐约感觉到太子要抢走自己在长公主心中地位的二殿下。

  甚至有可能是……皇帝。

  马车中的范闲悚然一惊,下意识里摇了摇头,虽然他对于皇帝一直有所防范,可是皇帝对他着实不差,不像是这种人。而且不说皇帝本身对长公主就多有歉意,便是他想打扫庭院,又哪里屑于用这种满天灰尘的手段。

  当然,第一个涌上范闲心头的名字,其实是陈萍萍,因为从药,他很自然地想到了费介。可是什么都查不到,他不敢冒险去查,自然无法确认什么,只好收手。

  马车行至一偏僻宅院,正是当年王启年用几百两银子买的那间。范闲迳直走了进去,在最里间的那个房间里搬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对面那个枯干老头儿。

  王启年苦着脸说道:“子越在外面辞行,他明天就去北齐,沐铁那家伙不敢接一处……”

  范闲挥手止住,直接说道:“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事情。”

  “您去找言大人也好啊。”王启年哭丧着脸说道:“下官又不擅长这个……再说……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范闲瞪了他一眼,说道:“何罪之有?又不是我们搞的破事儿。”

  王启年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就算不是灭九族,可是自己知道了那件事儿,如果让宫里的人知道了,自己这个监察院双翼就算再能飞……只怕也是逃不过死路一条。

  范闲温和一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说道:“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是我最最信任的人……再说了,我的事你都清楚,随便哪件都是掉脑袋的事儿,还怕多这一件?”

  王启年忽然很后悔,从北齐回来后,自己就应该按照小范大人和院长的意思,马上接手一处,而不是又回到小范大人身边重掌启年小组,那样的话,自己一定看不到那个瞎了眼都不该看到的箱子,一定听不到那个聋了耳都不该听到的秘闻。

  “有人在查。”陈园淡雪中,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披着一件厚厚的裘氅,看着园子里的那塘水面上渐渐凝结的冰碴,微笑说道:“查的很巧妙,藏的很深,还不能确认是什么人。”

  费介看了院长大人一眼,摇头说道:“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三个月,希望不要出麻烦。”

  “不知道疯姑娘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陈萍萍叹了口气,“不过小姐说过,骆驼真正的死亡,只需要压上最后一根稻草……我活不了几年了,这根草必须赶紧放上去。”

  第六十七章 万物有法

  费介沉默地看着轮椅上的老头儿,他知道陈院长对自己的身体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以至于他想安慰些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来。

  监察院是当年庆国新生事物中最黑暗的一部分,真正能够了解大部分历史,查知陈萍萍心意的,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这位用毒的大宗师一人。

  “年中。”陈萍萍加重语气,着重说了一下时间,“你离开京都后就不要回来了,我知道你这辈子全天下都去过,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坐海船去那些洋人的地方,去看看他们的药物是怎么做出来的。既然你有这个愿望……还是早些去吧。”

  费介暂时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以自己曾经在军中发挥过的作用,宫里那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影响到自己,而院长大人会催促自己离开庆国,坐上海船,是想在事情大爆发之前,让自己去完成人生的理想,让自己脱离那件事情。

  他虽然老了,可依然是有理想的。

  “本来早就应该去了。”费介笑着说道:“只是收了个学生,总是有些记挂。”

  “去吧。”陈萍萍很诚恳地说道:“人生一世,喜欢做什么就要去做,不然等到老了,跛了,便是想走也走不动了。我虽不信神庙所言报应,但你这一生,手下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总会惹人注意……三个用毒的老家伙,肖恩已经死了,听说东夷城里那位也忽然得了怪病,就剩下你一个,你可得活下去。”

  费介沉默半晌后问道:“听你的,年中我就去东夷城出海。”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为什么不肯从泉州走?”

  “一是那个地方有以前的味道,我不喜欢回忆过往。”费介说道:“二者,既然是要单身出海,我不想让陛下或者范闲知晓我的去向。”

  陈萍萍点了点头。

  费介是监察院里一个很特殊的角色,三处的职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辞了,如今应该算做是院里的供奉一类。三处如今的头目是他的晚辈,提司范闲是他的学生,在这么多年里,他都是陈萍萍的臂膀伙伴与好友,所以他在院里很超然。

  虽说那个方正的建筑地下室里,依然为他保留了一个负责药物试研的空室,但他很少去那里。他日常配制药物,薰焙毒剂的工作,都是放在京都一角的某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便是一个独立的研究部门,一应经费当然是由监察院拨划,而相应的下人与学徒,也都有监察院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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