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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778节

  这个叶家无间计划,所针对的主要目标,只怕还是北齐与东夷,而大东山上苦荷与四顾剑齐至,叶流云却是陛下的伏手,只怕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在那座山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是范闲的心里依然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即便叶流云于大东山骤然反手,但是苦荷与四顾剑乃何等样惊艳绝伦的非凡人物,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苦荷与四顾剑吃些亏,又怎么可能被皇帝收入掌心之中?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陛下选择大东山作为收拢大局之地,最关键还是指望五竹叔出手。只是他知道五竹叔的性情,只怕会让陛下失望了。

  身后传来的厮杀惨呼之声,将他从复杂的情绪里拉了出来,提醒他此时仍然处于战场之旁,京都里的局势未定,还有无数的人在为一个营织多年的阴谋,抛洒着热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思考大东山的问题,撞开墙壁,消失在了重重的民宅遮掩之中。在行动前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悲哀。

  他忽然有些同情长公主,同情太子,同情二皇子,同情皇宫前那些拼命搏杀的庆国将士,他也开始同情起自己来。京都的交锋,猛烈到今日这种程度,对庆国的国力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害,难道那位生死不明的皇帝陛下真的没有算到?

  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一袖一指之力,都可惊天动地。皇帝陛下真的还能活着?

  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花这么大的精力,去做这么一件事?难道就真的为了一统天下?就只是为了万世之主的那个名头?

  就在叶重宫典范闲三人刺杀秦老爷子的同时,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定州中层将官,各自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那丝决绝与惘然。这些将官也是直到入城之始,才在暗中接到了叶帅和宫将军的密令,而为了保密,根本无法对下层的士兵进行动员。

  然而在这一刻,叶家的定州军必须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叛军中营的异象。只是军士不是只会听命令的机器人,任何军队当他们要临阵反戈,而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战前动员的时候,都会显得有些惘然。

  前一刻还在准备攻打皇宫,后一刻却忽然要调转枪头去指向自己的战友,即便定州军队军纪再如何森严,只怕战斗力也会下降到一个极点。

  好在定州军优秀的副将和那些知晓内情的中级将官们,极为天才地部分解决了这个为谁而战的问题。

  他们将二皇子的亲信隔绝在外,将二皇子包围了起来,然后高喊着:“二殿下有旨!太子弑君弑父,猪狗不如,凡有庆国儿郎,均可起而攻之……杀!”

  二皇子直到此时才发觉到异样,他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他不知道这些一直恭敬有礼的将军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围在中间,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忽然下了如此荒谬的一道军令!

  难道是岳父看着皇宫已开,想趁此机会除了太子,扶自己上位?二皇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看着自己的亲信被定州军击落马下缚住,他的心才寒冷了起来,知道事情……出现了自己和太子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军令一出,定州军普通士兵的反应极快,向着秦家的部队攻了过去。有部分或许真是信了这道军令,以为太子谋刺的事情终于爆发,二皇子痛定思痛,决定替先帝报仇,而更多的普通士卒则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肯定是二殿下决定趁这个机会,向太子动手。

  对于后一个判断,所有的普通人,似乎都是这般想的。

  所有出击的定州军,终于成功地克服了所有战场倒戈里,最关键的军心问题,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开始了对秦家的攻击。

  当然,这样一个匆忙的倒戈,终究无法发挥出定州军的真实实力,好在秦家的军队人数虽仍然较多,然而秦老爷子暴毙,秦恒已被荆戈一枪挑死,几名将军护送太子去了后营,而在前线的八名家将被范闲杀五伤三,真可谓是群龙无首。

  一支军心稍稳的军队,去攻击一支没有将领指挥的军队,胜败并不难以猜测。

  嘈乱的战场之上,除了定州本军外,没有几个人听到了叶家诸将的军令,仍然有很多人在奋力地厮杀,即便不为杀敌,也要为了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手舞长刀,杀开一道血路,虽然没有能够冲到叛军中营,却成功地与残存的黑骑会合在了一处。激战之中,他并没有看到范闲与叶重宫典同时出手的那一幕,以为自己已然到了末路。

  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他的表情却是一片肃然。身为庆国皇子,他为这皇宫奋战至今,内心深处没有一丝悔意。

  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音响起,一直在休养生息的定州骑军,终于冲杀了过来。

  大皇子眼睛微眯,看了已然疲累到极点的荆戈一眼,手中刀柄一紧,便要砍将上去!

  然而……定州骑军却是自他们的面前一掠而过,根本没有出手,反而是狠狠地冲向了秦家的军队!

  “杀!”

  皇宫之前的广场上,喊杀之声震天价地响起。所有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因为叛军换营,而处于相对有利位置的定州军,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向了自己的友袍,冲向了那些奋战了数个时辰,已经变得有些疲惫,而且没有任何准备的秦家士兵。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定州军的定

  杀声震天,突兀地,全无征兆地,无数身上戴着定州烟尘的骑兵从广场的各个方向,开始向秦家进攻。一队约千人的骑兵,像一把镰刀一样,锋利地自皇城下扫荡而过,那些高耸上城的云梯,转瞬间就像是稻田里熟透了的谷物,哗的一声,被整整齐齐割断了根部。

  麦穗总是重的,云梯上面有不少叛军正在奋勇地向上攀爬,根本想不到会有友军会从下面杀了过来,云梯下方的防守也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那么多具三截云梯,从两侧向中央,便这般凄惨地垮了下来,上面的叛军惨号着从高中坠下,就像是割稻时洒落的谷粒。

  很多人摔死在地面之上,绽出血水内脏,又被像稻秆一般胡乱落地叠加的重重云梯,压在了最下方。而已经登上皇城的那些叛军士兵,骤觉后方有异,不禁俱感骇然。

  反倒是皇城中仅存的那部分禁军与监察院部属,发现下方战场局势忽然大变,觅到了最后的生机,勇气顿时冲入了他们的胸襟。防守皇宫的人们冲了上去,将那些登上皇城的叛军们分割包围,让这些已经没有退路的秦家军人们陷入了绝境之中。

  已经有叛军攻入了皇宫的正门中,正在进行着突杀,而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家两队骑兵分由西方及太平坊方向驰近,在扫荡掉云梯之后,未有丝毫减速,直接纵马驰入黑洞洞的皇宫正门,向着入宫的叛军身后发起了攻击。

  而在广场之上,占据了有利位置的定州军,也早已开始了对秦家的反攻倒算。秦家今日上层将领死伤太众,加之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扑。

  沙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其实往往就是开战的这一刹那,定州军的将领们极为优秀地贯彻了统帅在入城前的密令,以雷霆之势突击,打了秦家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叛军死伤惨重,而胜负的天平已经倒向了定州军一方。

  而天平因何而倒,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尤其是广场正中间,那些已经经历了两个时辰的拼命搏杀,疲惫到了极点,眼看着马上便要面临死亡的禁军与黑骑们,更是瞪着双眼,明显有些迷惘。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与低着头的荆戈站在一处,震惊地看着眼前四周的呼杀声,黑烟,刀光,剑影,听着广场上的闷哼,惨号,哀鸣,发现自己手中的那把长刀,竟是如此的沉重。

  此时叛军内部忽然互相攻击了起来,秦家自保不及,定州军则是刻意地错开了广场正中那片区域。大皇子这些保护皇宫的人,怔怔地站在空地上,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一刻,他们还在与人厮杀拼命,下一刻,他们却……似乎变成了纯粹的旁观者,京都里发生的事情,似乎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

  大皇子看了身旁浑身是伤的荆戈一眼,皱了皱眉头。身为征西军主帅,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上的反应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不管眼下叛军内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如果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就必须马上下令,集结宫内宫外仅存的近两千有生力量。

  然而他的眼中却有些茫然,因为宫城内外上下已经被分割成了几个战区,此时禁军想要拧成一股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从心底来讲,大皇子也不愿意再让这些已经透支到顶点的下属们,再次脱离此时难得的瞬间安全,投身到那些战火之中。

  所以他必须看清楚,定州军的忽然反水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老二想借此机会除掉太子,自己登基为帝?可是为什么定州军刻意地远离这部禁军,而且是在努力地保护皇宫?他忽然想到了今日凌晨起,范闲的一切所作所为,他的心喀噔了一声。

  难道范闲知道叶家会有动作?所以才会发出那些指令,为对方谋求一个良好的契机?此时一名禁军冲到他的身旁,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将先前有人注意到的叛军中营所发生的事故,简略讲了一遍。

  大皇子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看着四周穿梭而行的定州军,看着不远处节节败退的秦家部队以及太子所在地的那面龙旗,终于放松了一些,而对范闲的佩服更重了一分。

  ※※※

  四周不时传来急促的军令声,漫天尘烟之中,各方的力量都在集结冲杀。大皇子带着仅存的二百人与太平坊处回援的禁军,运气极好地汇合在了一处,缓缓地向着皇城所在压去。而远方烟尘掩映中,隐隐可见那面明黄色的龙旗,正在撤离广场。

  整个广场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秦家叛军虽然死伤惨重,但他们的人数较定州军为多,虽然军令不顺,可凭恃着庆军天然的优秀单兵素质,依然让定州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场面很混乱,所有的庆国兵士们都已经化作了无数个小小的战团,厮杀在了一起。这种势态的产生,正是因为最开始时,定州军得太子旨意,准备与秦家换阵,而产生的混乱。

  沿皇城一线,四面都有战斗在发生,四处都有人死去,四处都有人在惨呼。秋日高悬于中天,终于穿透了皇宫四周的烟雾,照耀清楚了一切。漫地的血水在地上淌着,尤其是皇城那三方有护城河的地方,血水已经渗入了河中。不少死伤的士兵也惨然落河,有些未曾死透的叛军,被冰凉的护城河水一浸,醒转过来,却是无力上岸,极为凄惨地挣扎着,向河下沉去,看上去就像是那条护城河里有无数的水鬼,正在拉着他们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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