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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874节

  狼桃动作缓慢地擦去了唇角的血渍,冷冷地看着剑庐深处,眸中闪过一丝很复杂的情绪,似乎觉得某些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

  重重地摔落在坚硬的青石地上,范闲的脚尖在撞击的一瞬间一缩,借着去势弹起了身体,手掌早已松开了小皇帝的手,抬了起来,右手悬腕倒提着黑色匕首,半蹲于地,盯着身后的木门。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强行转换了方位,准备好了杀招,做出了以虎搏兔的姿态,不得不说,范闲如今的实力确实相当强悍。

  如果此时云之澜和狼桃破门而入,范闲至少也不会像先前那样狼狈,反而可以给对方雷霆一击。

  只是过去了许久,那扇看似弱不禁风的草门,依然平静地阖着,没有人破门而入,甚至门外的声音都渐渐微弱起来。这扇太过寻常的草门,竟似可以将所有的风雨与血腥关在门外,而让门内的人自成一统,偏安于庐中,自寻遁世之乐。

  许久之后,范闲缓缓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着那扇门,知道云之澜和狼桃既然先前没有杀进来,那至少在短时间内,是没有勇气进行第二次尝试的。

  根本不用思考,他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剑庐虽是武道圣地,但对于云之澜来说,能够把他赶出去的,只有剑庐的主人,那位性情怪戾的大宗师。

  范闲并不意外,先前之所以选择强突剑庐,也是估到了四顾剑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大亏,他只是好奇四顾剑是用怎样的手法表现了他的态度。

  剑庐内一片安静,范闲转过身去,发现北齐小皇帝正半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扶着自己的脚,似乎是先前那次撞击把他摔伤了。范闲没有心情去管他,只是平静地环顾着四周,然而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他没有看到那截树枝和那片青叶,但在转身前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隐约捕捉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是这个身影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来剑庐,他当然不敢带着影子,那个身影是谁?如果是四顾剑,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熟悉?

  青石板地上,有草屑在随风慢慢挪动,庐外的喧嚣似乎已经成了很多年前的故事。范闲走到北齐小皇帝身边,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向着剑庐内的第三道门行去。

  就在二人离那道门不足三步时,这道草门被人缓缓从里面拉开,一个童子伸出了脑袋,眼睛精灵无比地转个不停,在范闲和北齐小皇帝的身上扫了两下,嘻嘻笑着说道:“二位谁姓范?谁姓战?”

  “朕便是北齐皇帝。”北齐小皇帝脸色煞白,看样子脚踝处的伤势让他痛得有些禁受不住,但是在剑庐内部,他依然是习惯性地抢先开口说话。

  范闲此时的感觉很奇妙,他不知道在这座剑庐之中会遇到什么,微嘲一笑说道:“那我只有姓范了。”

  那名童子听到二人自报姓氏,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将草门完全拉开,恭敬行了一礼,说道:“二位贵客请随我来,房间还在里面。”

  童子转身带路,范闲怀中的北齐小皇帝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他来东夷城已有数日,数次入庐,对此间道路并不陌生,然而却一直没有见到四顾剑的真人,今日范闲破了自己与云之澜的阻挠强行入庐,看来四顾剑非但不怒,反而有了与自己二人见面的意思。

  一念及此,北齐小皇帝的心神便凝重起来,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而范闲的目光却是投注在那名童子的身后,童子的背后背着一柄长剑,看上去与他瘦削的身材完全不合。

  不多时,童子便将二人带到剑庐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又有仆妇端来热水吃食后,便退了出去,将这个安静的房间留给了范闲与北齐小皇帝二人。

  主人家一直没有发话相见,这两名客人也只好有些被动地接受着安排。问题是此时深在剑庐之中,房间安静异常,范闲与北齐小皇帝二人静室独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范闲走到窗边,推开窗庐向外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回字形庭院中间的那个大坑,眼瞳微缩。

  而此时北齐小皇帝坐在他身后的床边,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说道:“范闲,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范闲没有回头,轻声应道:“你我说的任何一句话,相信四顾剑他都能听得很清楚……不过,我确实很好奇,你为什么猜到我躲在理理的房间中。”

  北齐小皇帝有些怪异地笑了笑,没有解释这个问题,反而说道:“朕也很奇怪,你为什么会猜到朕知道了你的下落,安排人手杀你。”

  范闲耸耸肩,将目光从那大坑中各式各样的剑枝上收了回来,转身望着北齐小皇帝安静说道:“这个问题不用解释,其实我只是有些生气,你现在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愚蠢和幼稚。”

  他缓缓垂下眼帘,说道:“你可曾想过杀了我之后,这天下将要为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小皇帝的眉头皱了皱,不知道是因为脚踝处的疼痛难忍,还是因为范闲给了他一个如此不入流的评价。

  范闲从窗边走了回来,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平静地看着小皇帝的脸庞,忽然开口说道:“你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可我还是习惯性地把你看成一个小皇帝。”

  对着北齐皇帝,却像是对着一个普通人一般说话,范闲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情绪,着实有些震撼了北齐皇帝的心。这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一种根植于骨血最深处的平等感觉,就算是狼桃或云之澜,面对北齐皇帝时,依然会恭敬无比,谁也不会像范闲这样,视君王之尊如无物。

  范闲静静地看着小皇帝清秀而寻常的容颜,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小皇帝的厉害,数年前尚嫌稚嫩的他,就已经率先在庆国江南一带布局,不论日后是范闲还是长公主控制内库,他都会从中得到某些好处,再比如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的死亡,这位小皇帝妙用上杉虎,一举三得,不得不说帝心如镜,人己自明。

  然而范闲始终想不明白,对方会什么想要杀死自己。如果说庆历七年京都叛乱时,北齐小皇帝可以通过长公主的手杀了自己,再扶大皇子登基,对北齐有极大的好处……可是如今已经三年过去,在东夷城杀了自己,北齐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在东夷城杀了你,至少可以迫使东夷城无法降庆。”小皇帝冷漠地看着范闲,似乎不惮于在他面前解释什么,“至于你的死亡会不会激怒南庆朝廷,根本不在朕的考虑范围之中……难道说,你不死,你那位皇帝老子,便会不对我大齐用兵?”

  小皇帝冷笑一声:“既然不论你是死是活,都不能阻止大战的爆发,而你的死,至少可以让东夷城投向朕,这等好事,朕为何不做?”

  范闲的眼前浮过五竹叔的身影,望着小皇帝嘲讽而怜惜地笑了起来,一指头狠狠地敲在了他光亮的额头上,说道:“陛下或许自重身份,不会亲自出手,只会出兵替我复仇,但如果你真的杀了我,我向你保证,没有了苦荷的北齐,只会变成一片血泽。”

  第三十八章 暮色中的秘密

  当范闲说完这段话后,北齐小皇帝并没有联想到传说中的瞎子大师,更没有因为这段话,而开始反省这两年间,因为南庆的强大压力所犯下的一个个错误,而只是很震惊地望着范闲,下意识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眼中的怒意渐蕴渐深,最后终于压制不住,用低沉的声音咆哮说道:“你……竟然敢打朕!”

  范闲当然敢打,他既然敢绑架一位皇帝,更何况是打几下。小皇帝自己也清楚这点,他只是无法接受,范闲竟然用爆栗来敲自己的额头,这种打法不是你死我活间的争斗,在他看来,是带有一种明显屈辱味道的打击。

  范闲却是理也不理他的愤怒,皱着眉头说道:“这几年里,你与我之间配合得算是不错,我范闲自问对你北齐也带去了不少好处,但你时时刻刻想着我死,是不是有些过分?”

  小皇帝此时依然被疼痛和屈辱折磨着,不敢置信地望着范闲,似乎不清楚这世上从哪里蹦出来了这么个怪胎,居然对于皇帝这种工作人员一点敬畏心也没有。

  范闲见他像头小狮子一样咬着牙,反而乐了,耸肩说道:“我只是点出你所犯的大错误。”

  他忽然闭着眼睛,思忖半晌后轻声说道:“你原来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位极有城府的君主,但是最近两年的表现,却显得太过急功近利了些……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北齐小皇帝知道形势比人强,此时自己落入对方之手,加上剑庐中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大宗师暗中倾向,只怕庐外的臣子们根本无法进入剑庐来救自己,只好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怒气,寒声说道:“朕之行事,何需向你解释?”

  “你可以不用向任何人解释,但你需要向我解释。”范闲双眼一眯,寒光顿现,“我给过你太多的好处,就算是投资,你也得向我这个股东报告一下,而不是想着把这个股东杀死。”

  两个人之间的谈判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北齐小皇帝沉默许久之后,缓缓说道:“朕必须承认,前几年中,你助朕不少,然而……”

  “然而如何?”

  “然而你毕竟是庆帝的私生子。”小皇帝自嘲一笑,习惯性地站起身子来,将双手负在身后。这个动作若是往常,一定是潇洒无比,帝气十足,然而今天他被震荡晕眩在前,脚踝扭伤在后,哪里站得稳,哎哟一声就倒了下来。

  范闲一伸手将他捞回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庆人,还是庆帝的私生子,姑且不论朕是否相信你有履行当年协议的诚意,便是母后和朝中的大臣,都断不可能将这虚无飘渺的希望,寄托在南庆一代权臣身上。”

  他闭上双眼,缓缓说道:“你不是我齐人,不知道苦荷国师死后,这几年大齐君民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南庆枕戈待旦,随时可能出兵入侵,朕虽筹谋日久,但终究时日尚短,国力难撑连绵数年的大战……在这等情况下,任何过往情份和承诺都是虚的,朕必须把希望放在自己的子民身上,甚至是东夷城身上,也不可能放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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