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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 第974节

  当范闲驶近燕京雄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上士兵们手中兵器反射的晨光,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心头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用力地一扯马缰,在疾行之中强行扭了方向,沿着燕京城的古旧厚实城墙方向,再向东去。

  城上的守城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一阵肃杀的马蹄声如雷声般密集地响了起来,燕京城外临时驻地里一片躁动,当范闲转行向东的同时,那片营地里五百名全身黑甲的骑兵也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斜斜杀出营地,在燕京城的东向城门外与范闲会合。

  五百黑骑,在庆国国境之内准备接应范闲返京的黑骑,在清晨时看到了那枝象征监察院最急迫院令的令箭,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了过来,接应到了范闲。

  范闲速度不减,与黑色的洪流汇合在了一处,再也看不到他一个人的身姿,有的只是一整片乌云一般的扫荡之势。

  没有任何命令,没有任何言语,范闲身形一轻,弃了自己身上已经奔驰了整整一夜的战马,飘到了身旁黑骑副统领的马上,而副统领早已经掠到了另一匹空出来的战马之上。

  换马始终是在极高的速度之中完成,没有任何的阻碍,黑骑的驭马之术天下无双,果然不是虚传。黑骑将士们看着院长大人焦虑而冷漠的面容,没有任何人发问,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所以他们沉默而强悍地跟随着范闲的箭头,向着东方的平原疾杀而去。

  一声悲鸣,伴随范闲一夜的战马口吐白沫,倒地震起烟尘,四脚微抽,力尽而亡。只是瞬间功夫,整整五百名黑骑便消失在了燕京城下的平原之上,只留下了这匹战马和一地烟尘。

  燕京城上的守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幕神奇的场景,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当然知道黑骑的厉害,只是今天亲眼看到后,依然被震慑得无法言语,尤其是最先前那名单身而来的骑士究竟是谁?

  当燕京大帅王志昆了解到了清晨发生的一切,目露忧色,命令全军戒备,封锁庆国与北齐东夷方向边境时,那些给他带来无穷疑惑和震骇的黑骑,那位带领黑骑掠城狂肆疾奔的小公爷早已经离开了燕京城的范围,踏上了真正归京的道路。

  一路穿州过州,一路遇阻破阻,不和任何州郡地方官员啰唆一句话,将庆律里关于军队调动的任何律条都看成了废话,强悍的五百名黑骑在范闲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都。

  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而在这几天里五百黑骑的狂奔,不知惊煞了多少官员百姓,不知会在庆国的历史上留下怎样的传说。黑骑千里突袭,天下第一,然而以往这支铁打的幽冥队伍,只是为了庆国和皇帝陛下的利益,奋勇突杀于国境之外,而庆历十年的这次突袭,却是纵横在庆国的沃野之上。

  秋雨之中,京都外的离亭忽然颤抖了起来。一批如黑铁如乌云的骑兵队呼啸而过,震起一地尘土,数片落叶。

  京都近在眼前,而身处黑骑正中的范闲已经疲惫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数日数夜不休不眠,没有进食,只是靠着清水支撑着自己的疲乏,只是眼中心中的那抹寒火在刺激着他的身体机能,让他没有倒下。

  他要赶回去,他要阻止要发生的一切。

  “你要等我。”范闲黑色官服外面蒙着一层沙土,脸上也尽是黄土,便是眼睫上也糊了一层,他的嘴唇干枯,他的眼瞳亮得吓人。昨天落了一场雨,让这一批黑色的骑兵显得异常狼狈,即便以黑骑的能力,在这样纵横庆国腹部的大突袭中,依然有人没有办法跟上范闲的速度,掉下队来。

  如果范闲不是全面爆发了自身强悍的修为,也根本无法支撑这样恐怖的速度。而在昨天的那一场雨里,终于有战马再也支撑不住,再用药力也无法前行,而范闲在黑骑中连换十匹马,也再也找不到可换之马,便在官道之上生生抢了一个商队,夺了三十匹马来。

  此时范闲的身边,便还有二十几名黑骑,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队伍,却让整个京都郊外的土地都颤抖起来,就像是有一支难以抵抗的军队,正在逼近庆国的心脏。

  黑骑临京,直冲京都正阳门。此时京都城门紧闭,所有的防御力量都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的等级,十三城门司的士兵以及京都守备的骑兵们,正肃然地注视着京都外的一切。然而这数十骑黑骑来得太快,来得太决然,快到京都守备师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便到了正阳门下。

  离正阳门约有五十丈距离的时刻,范闲抹了一把脸上污浊的雨水,马速不减,向着正阳门上的那些将领厉声暴喝道:“开门!我是范闲!”

  小范大人回来了!城头上的那些将领官员们的脸都白了起来,今天京都内皇宫前在做什么,他们当然清楚,只是这些将领们奉旨守城,宫里担忧着监察院会不会牵扯到朝堂上其余的势力,而从来没有人想到……小范大人竟然会忽然出现在京都正阳门下!不论是用冷漠压抑暴怒的庆国皇帝陛下,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想阻止范闲归京的陈萍萍,只怕都不会想到,今天范闲会赶回京都!

  庆国朝廷最后一次知道范闲的时刻,范闲还远在国境之外,还在由东夷城返回京都的道路上,就算用飞的,只怕也来不及赶回来。然而……令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是,范闲偏生赶了回来!

  “死守城门!弓弩手准备!”正阳门统领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所接受的旨意是,今天关闭京都城门,严禁出入,他颤抖着声音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二十几骑黑骑,就像看着将要攻城的千军万马一样,面色微白发出了命令。

  就算是小范大人赶了回来,可是今天,特别是今天,不能让他入京!

  “小范大人,今日……”正阳门统领想对马上的范闲解释几句什么,然而范闲哪里有时间来听他的解释,他身下的战马速度未减,眼光在正阳门城墙上一扫,便看到了那些严阵以待的军士,他的心抽紧一下,知道自己拼了命地往京都赶回,只怕依然是来晚了。

  马上的范闲眼中爆出两抹寒芒,死死地盯着城头上的官兵,只盯得那些官兵们都畏怯地收回了目光。

  黑骑离城门越来越近,范闲举起了右手,然后用力地斩下,身后二十几骑黑骑,作成一个三角队形,减缓了速度,保持在了城头弓箭的射程之外。

  京都城墙上的人们心里一松,虽然二十几名黑骑便气势逼人,但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攻破城墙,只是如果真和黑骑正面对上,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这些黑骑停住了,不再强攻,这就已是极好。

  然而范闲没有减速,他依然在向正阳门的方向冲刺。

  他身后的那二十几骑黑骑冷静地自身后取出各自背后的劲弩!

  蓬蓬蓬一阵密集的声音,劲弩忽然发射,向着城头上射出了钩索,叮当一声,死死地扣住了城墙上的青砖!十数道黑色的钩索,就像是网子一样,在城墙上下变成了一道桥,一道跨越生死的桥!

  这是三处很多年前便研制出来的钩索,当年范闲出使北齐的时候,院内便谏他使用,然而范闲自有自己的保命绝招,所以未用,但今日必须节省一切时间,要强行突破城墙,范闲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单身孤骑已至正阳门下,随着头顶的秋雨微凝,那些黑色的钩索像无数的影子一般闪过天空,范闲闷哼一声,强行压抑下因为无比疲乏和精力消耗所带来的真气浮躁,霸道真气猛地释出,一脚踏在马背之上,凭借着与四周空气流动的微妙感应,生生地直飞而上,轰的一声,势若惊雷。

  就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舞在京都阴森的城门之前,越来越高。

  “砍索!砍索!”正阳门统领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敢让官兵们对那个黑魅的人影发箭,因为他不知道杀死了小范大人,自己会不会被皇帝陛下满门抄斩。

  正阳门统领有所忌惮,范闲却没有丝毫忌惮,他暴喝一声,体内真气强行再提,指尖在黑色的钩索上一搭,整个人便像一道黑烟般飘了起来,沿着钩索,向着高高的城墙上掠去!

  一根钩索被砍断,还有一根,当十几根钩索被十三城门司的士兵全部砍断时,一身灰土,疲惫不堪的范闲,已经掠到了城门之上,只见一道凄厉的亮光一闪,他身后一直负着的大魏天子剑,就此出鞘!

  一道剑尖刺穿了正阳门统领的咽喉,鲜血一飙,忽地掠回,统领颓然倒地。

  范闲如一阵风般掠过他的尸身,用身上三道浅浅伤口的代价,突破了城墙上强悍庆军的防守,沿着长长的石阶飞掠而下,剑光再闪,立杀三人,抢了一马,双腿一夹,沿着那条直道,向着皇宫的方向奔了过去。

  快,所有的这一切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比当初在澹州悬崖上躲避五竹木棍时更快,比当初突入皇宫,猛烈制住太后时更快。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直到如今杀入京都,数日数夜里的每分每秒,范闲已经发挥了超出自己境界的能力,心中的那抹恐惧,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悍与冷血。

  鲜血在他的剑上,在他的身上,他没有丝毫动容,他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张,看京都的局势,只怕那人……那个应该等自己的人,已经等不到自己了。

  “你要等我。”范闲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任由秋雨击打在自己满是尘土的脸上,发疯一般地向着皇宫疾驰。

  皇宫近了,秋雨大了,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人们都聚在了哪里?范闲有些惘然,有些害怕地想着,然后他听到了阵阵的喝彩声,然后听到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京都里的人们听不到沉默,只有范闲能听到,十分恐惧地听到。京都里的人们只听到了沉默里的马蹄声。

  嗒嗒嗒嗒。

  人们只是在沉默里听到马蹄声,然后看到了那个如闪电一般冲过来的黑骑,看到了秋雨之中那身破烂肮脏的黑色官服,看到了马上那人肃然而杀意十足的脸。

  皇宫前广场上观刑的人们忽然发生了躁动,惊呼与惨呼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响起,人海后方的波动极为混乱,不知有多少人被踩踏受伤。

  因为那孤单的一骑没有丝毫减速,而直接冷血地向着密集的人群冲了过来!

  能躲开的人都躲开了,躲不开的人都被马撞飞了,在秋雨之中,马蹄路人,冷血异常。

  人海在死亡的恐惧下分开一道大大的口子,拼命地向着侧方挤去,给这一骑让开了一条直通皇宫下,小小法场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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