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284节
何芳道,“你回去吧,我在这就行了。”
“何姐,你要上班呢。我一个人可以的。”
何芳道,“我请了假。你别管了。你回家歇着吧,有事我会喊你的。”
她进了屋,看着李和,也不言不语,她知道自己的责任是劝慰,可是怎么劝慰呢?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李和睁开眼,好奇的问道,“我为什么要哭,你神经病吧。”
何芳赔笑道,“好,好,我神经病。”
“你就是神经病。”
“那我烧个水,你洗下澡好不好。”何芳捏着他衣服袖子闻了闻,“嗯,嗖了哦。你几天没有洗澡了,几天没有换衣服了。”
他撇过头,不再搭理她。
她浑然不在意,烧了水,先生给他洗了脸,然后又给她擦干净脸,然后又给他泡了一杯茶,放在他手里。
他不接,“我的茶壶呢,我的茶壶不见了。”
她柔声道,“茶壶脏了,我等会给你洗下,再给你泡好不好?”
她在堂屋卧室都没有找到跟之前有相同样式的紫砂壶。
她想起来地下室应该有不少茶壶,只得把大门插上,去了假山下面的地下室。屋子里估计有好几十把上等的紫砂壶,她左瞧右瞧,终于在一个箱子里终于找到了跟之前差不多款式的一个紫砂壶,这样才松了一口气。
她把茶壶仔细的洗了一遍,给重新泡上了茶,端到李和跟前道,“你看,这不是你之前的茶壶嘛,在这呢。来接着“
”骗子,都是骗子。“
315、
何芳突然听了这话也不动了,腿也软了,对他说,“我怎么会骗你呢。我不会骗你的。”
他睁圆了眼睛,摇摇头,“这不是我的茶壶,呐,我的茶壶盖有孔,这个没孔。”
“那先用这个喝好不好?你看,你嘴唇都开裂了,喝点吧。”
“那你把我的茶壶找回来。”他端起茶壶,不怕烫,咕噜咕噜喝了半壶,他还是怕渴。他越想自己越没有出息,他怎么可以怕渴呢,怎么可以怕饿呢。
想着自己没出息的样子,他心里更痛了。他连他闺女都不如呢,她跌倒了,他把她看了又看,她是个好孩子,胳膊破皮了,哭都没有哭,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爸爸,她的小手勾着他的脖子说不痛。
“恩。我给你找。”她背着身子出了屋子,手脚颤抖着,止住了哭,这点控制最大悲哀的努力,使她精疲力尽。
她在地下室又找了一个差不多的壶给他看。
他说,“找不回来了。真的找不回来了。”
秦小米问小威,“姓何的回来了?”
小威连连点头,“是,是。”
秦有米刚踏进门槛,转头却又退出来了,冷哼一声,“孤单寡女也不嫌害臊。”她每次见到何芳都是挺不自在的,还不如躲的远远的好。
小威道,“我哥挺可怜的。”
“没出息。”秦有米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波把王慧带过来了,赵永奇也来了。
几个人看了看李和,然后就出了屋,王慧道,“这叫什么事啊,小李子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刘波道,“你看看,我没骗你吧,小李子傻了吧,我跟你说你还不信。什么认识三十年了,他们满打满算有三年没有,好像没吧,两年多点而已。”
何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赶紧闭上你的臭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刘波说话从来就没招人喜欢过,何况现在他又把王慧带过来了,更导致了她的不满,真是个大嘴巴。
刘波不服气的道,“说实话也有错啊。要我说,他就没周庆那小子聪明,周庆一看苗头不对,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离婚,回头就娶了美娇娘,你看看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小李子吧,仗着口袋里有点钱骚包了,想当年是舍得花钱,大家都困难,是个小姑娘都能给他整迷瞪了。当年的傻姑娘条件不好,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仓皇找了个取暖的怀抱,现在啊人家变聪明了,反应过来了,坚决要反抗压迫。鲁迅还反抗封建包办婚姻呢,再正常不过了。”
赵永奇摇摇头,“这不是一码事。什么叫饥不择食。不要说的那么难听。”
王慧冷笑道,“怎么就不是一码事了?谁规定谈恋爱就不能分手了,也才谈了二年多,这两年多也许还只是小李子的一厢情愿。人家不是物品,是个大活人,是人都有自己想法。之前人家姑娘觉着小李子是依靠,自然是乖巧了,可这是分开都多少年了。人家现在不是傻愣愣的小姑娘可以任意搓弄了,不管他以前给她许诺过多大多高的广阔天地,现在在她眼里看来也是笑话罢了,说不准还笑话他井底之蛙呢。这种事情你们还见得少嘛,出国的咱先不说,就咱们认识的这些同学在老家结过婚的,除了老赵几个人还有谁把媳妇从老家带过来的?还不是一句感情不和,该拉倒就拉倒。”
赵永奇低着头,叹口气道,“各家有各家难处,不要混为一谈。”
何芳道,“只有他傻罢了。”
王慧站的累了,往凉亭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当然傻了。那姑娘觉得亏欠他的,开始还给写过信。可是后面就是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只是他自己不明白罢了。要是明白了,就是赶紧的再找一个。人家姑娘回来了也不会为难,不会觉得亏心,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他背信弃义,然后皆大欢喜。结果呢,回来一看,这二愣子不知道套路,还傻愣愣的等着呢,人家姑娘当然不高兴了,这让她说分手,多难为情啊,当然要恼羞成怒了。这就叫不知趣,人不知趣啊,伤的只有自己罢了。这就叫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一直言语不合的两个人第一次难得有了一致的意见。
凉亭里一阵唉声叹气。
半夜里,何芳睡在老四的屋子里。听见了隔壁的声响,慌忙起身,天凉了,秋季的夜里一丝丝的寒意。她进了屋子,拉开灯,见他躺在地上靠着柜子抽烟。他见她来了,慌乱的把烟头攥在拳头里。
她赶紧把他手掰开,把烟头拿出来,手心烫出了一个疤,她分明闻出了糊味,她气急的叫道,“你这是干嘛啊,烫着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希冀的看着她道,“你不要跟她说我抽烟了。我要戒烟。”
地上满是烟头,他要把烟抽够了,抽恶心了,才能戒烟。
何芳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眼泪哗哗的掉出来了,半晌才道,“不用戒烟了。真的。想抽就抽吧。”
她把他扶起来,他已经瘦成一杆竹竿了,越来越轻了,身上都是骨头。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嘴巴也闭的很紧。
她喊了他好几声,二和,二和。
她摸摸他瘦瘦的肩膀,他真的是二和。她把他的头贴在她的脖子上,他的脸像是冻坏了,冷冰冰的压在她的脖子上。
她心疼的不得了,疼的要哭不出来了。
他问她,“你哭什么。”
她抹抹眼泪,笑着道,“我没哭。你睡吧,好不好。乖乖的睡吧。”
她慢慢的出了屋子,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害怕他再听见她的哭声,关上了门。就捂住嘴巴蹲在院子里,蹲了很久。
听到公鸡的叫声,她才想起来她今天必须去上班了。
可是她知道家里不能离开人的,她想去喊小威,可是想想小威父母的样子,就没去喊。
她敲开常静家里的门,“常姐,你帮我照看两天。”
常静道,“怎么就忽然那样子了呢,我都不知道呢。”
她看到李和家里这阶段都是大门紧闭,串门子都没机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李和生病也是吓了一跳。小威得了何芳的警告,嘴巴严实,也没跟任何人说过李和的事情。
何芳道,“常姐,没事的。你帮我白天看着两天就行了。我晚上下班就回来了。”
“没事,没事。你尽管忙你的,我有的是时间。”厂子里不景气,工资都发不出来,常静去或者不去,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现在她平常就跟冯老太一起去出摊了,生意很是不错,再说儿子有出息了,她终于不用钱烦心了,整个人的精气神更上了一个台阶。
她接了何芳的钥匙,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李和家。
她陡然见到他都是吓了一跳,那么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咋么成这样子了呢。
何芳把葡糖糖拿出来,放到常静的眼前,交代说,“锅里老母鸡我也在炖着呢,你等会注意看着下。反正他这胃病,就是要靠补。他要是吃的不多,麻烦给他喝点葡糖糖。”
常静松了一口气,“胃病不怕,养着身子就好了。”
何芳走后,常静想跟李和说话,李和却是一句话没有说,只有几根指头稍稍动着。
到晚上何芳回来,李和也没有跟常静一句话,常静才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不过也什么都没问。
何芳一回来顾不得吃饭,要给他喂饭。
他接过饭碗,“我不是孩子。”
她气笑,“行,你自己吃。”
可是他还是只挑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是不是不合胃口,我给你做?”
他说,“我想吃她做的酸白菜。”
她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要堵死了,终于忍不住了,狠心说道,“她昨天走了。”
“你又骗我。”
他蹒跚着下了床,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着,那么的纯静。
他坐到地上,何芳吓了一跳,怕夜露伤着他,拉着他进屋,可是突然拉不动他了。
他坐到天快亮的时候,开始蹲在院子里哭,他想到了从前的事情,想着时间真是快,又开始嚎啕大哭。
何芳还是把他拉进了屋子,她要关灯,李和拉了拉她,“求求你了,不要关灯。”
他说话的声音跟蚊子一样。
何芳不时的朝他额头上摸摸,不时的要松一口气。
李和道,“不用摸。早就忘记生病了,能生病就好了。”
“傻子。”
“我想去住宾馆。”
“好。”何芳从来不懂拒绝,特别是这个时候。
他在大街小巷的每一家宾馆,大宾馆,小宾馆,不分白天黑夜的睡觉,天天睡。可是他依然很失望,醒来还是那个样子。
她都伏在床边陪着他。
他喃喃道,“没用。”
何芳听不懂,“什么没用。”
“没用就是没用。”
何芳安慰他道,“那你说怎么办,都依你好不好?”
“我要盖宾馆。”他记得那出差那天睡得是浦江银茂大厦的一家宾馆,不是同一个地方当然没用了,他理所当然的想到,肯定是这个样子。可是现在还没盖呢,十年以后才能出现呢,他等不及了。
“好,盖宾馆。”何芳认为他在说胡话,过几天忘记了就好了吧。
她很高兴,他现在肯吃饭了,只要能吃饭就好。
他给于德华去了电报后,他在家里开始画图,这是一幅大厦的设计图,只是简图轮廓,重点是标注在53层到87层宾馆的位置。
虽然对机械设计的人来说,画几个直来直去的线条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何芳不停的夸赞道,“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