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007节
若是光看这样的光景,这大明哪里有要亡国的征兆!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赵引弓正在感慨,忽然水面上露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手中举着一个黄灿灿,长条形的物件,阳光下顿时反射出极亮的一道光芒。露台上的元老们顿时都吃了一惊这是玻璃的反光可紧张起来:
“老赵!那是什么?”
赵引弓没说话,当即关照蔡实:把那个东西搞来。
蔡实马上到船头去招呼,说了几句话,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老爷!他非要一钱银子,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铜管子——简直是敲竹杠
赵引弓劈头盖脸的截断了他的话:“给他,把东西拿来!”
蔡实赶紧又取了,不多片刻,托了“铜管子”过来。赵引弓一把抢过,放在手里抽拉了一下,又放到眼上看了看:没错这是个单筒望远镜。
精工细做得黄铜双节筒身,手工磨制的玻璃透镜,这都表明这是一只在本时空发明不久的荷兰造望远镜。就算在欧洲,这东西也相当的稀罕。对外情报局知道汤允文有一只,广东的少数官员和有钱人家中也有。除了大明的军将之外,多数人是拿它作为一种稀罕的西洋玩具。
没想到在这杭州也有这么一具望远镜!当然,杭州有天主教会,传教士们用这种“奇技淫巧”的物件馈赠给当地的缙绅官员以获取好感也是可能的。正如当初利玛窦在广东和北京的所作的一样。
许可接过来看了看:“倍率不大,最多也就是1~2倍。”
“这是个伽利略式的望远镜。”周洞天说道“结构很简单的小玩意。”
伽利略式望远镜是最早期的望远镜,原理简单,制造容易。不过放大倍率极有限,还有失真等一系列的问题,后来主要是充当儿童望远镜和观剧镜了。
可是在本时空,这东西却是相当有用的军国重器。到底是谁,才会拥有这样一件极其罕见的西洋货呢?他又为什么要丢入水中呢?
这种稀罕的西洋货,并非简单的能用金钱来计算。赵引弓到广州“实习”的时候,见到过从欧洲进口的荷兰望远镜。标价三四十两银子。望远镜只是被当时的人视为一种“玩具”而已。市场需求极小。因为需求小,不象玻璃器、西洋布、香料、象牙之类经常有到货,往往要一年二年才会有一二十只的输入。
极其难得。主人是绝不会轻易为了取乐丢进西湖里去得。
周洞天检查再三,说:“好像丢在湖里有段日子了,不是刚刚丢下的。”
筒身里已经充满了水,还有些淤泥水草的痕迹,显然不是在湖底片刻所能造成的,大约是几天前落下的今天偶然又被龙舟上的水手捞起来了。
周洞天忽然问道:“老赵,你看着是什么?好像是字。”
赵引弓接过来仔细查看。字体是极细的阴刻在筒身上的,若不是对着光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
“龙眠愚者自作用器”。
字体全用小篆,要不是赵引弓在训练班的时候苦练书法,这几个字简直就是天书了。他想了想,“龙眠愚者”应该是某人的号。从专门刻了字在筒上来看,他对这个望远镜是非常珍惜的。绝不是为了取乐抛入湖中,多半是失手掉入。
赵引弓笑着说道:“可惜不知道这龙眠愚者是何许人也。不过以我可以推理出这个人的大概摸样。”
许可和周洞天都笑了:“想不到你还是个大侦探,愿闻其详。”
赵引弓推断:此人是个家境优渥的儒生——家境一般的人不会用大把的银子买这样没实际用途的稀罕玩意。没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又不会在望远镜上刻小篆:此人对新事物有浓厚的兴趣,否则不会买一件冷门的洋货,望远镜失落在湖底,说明他曾经在几天前到过西湖,看迂龙舟。他应该和杭州的天主教会或者奉教儒生们有一定的交往,望远镜很可能就是从他们的手里得来的。
“最后,我估计他的年龄不大,很可能是个年轻人。”
“这可不一定,虽然喜欢新事物的人以年轻人为主,但是孙元化,徐光启接触天主教和西方科学的时候都是中年人。也没见他们食古不化么。”许可说道。
赵引弓说:“我觉得年轻人会更乐意炫耀他们手中的新奇玩意。你看拿着iphone手机晃来晃去的都是青少年,超过三十的人,就算买个iphone也不大会一天到晚捧在手里。所以我感觉此人的年龄最多也就是三十。”
第一百三十四节 赏花会
周洞天承认,这番推论还算不坏,不过对他们却毫用处。推理是建筑在掌握丰富资料的基础上的。他们对杭州的当地的各种人物完全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符合赵引弓推论的人可能有几百也可能有几千。儒生给自己取字取号如同吃白菜一样,一个人可能有三四个甚至十几个,谁知道这个“龙眠愚者”是谁。
许可忽然说道;“会不会是刚才过去的张岱的?”
从赵引弓推断的个人情况来看,张岱倒是颇为符合。但是赵引弓否定了他的猜测。他读过《陶庵梦忆》,记得张岱的字是“宗子”,号是陶庵、天孙、蝶庵居士等等,就是没有龙眠愚者。
“我们回去找本《缙绅”赵引弓感慨道,“我们对大明的基本状况了解太少了。浮光掠影罢了。”
周洞天冷笑一声;“了解这么多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大炮把地一洗就全干净了,管那么多花花炮炮做什么?”
几个人在lu台上继续观望了一阵,新鲜劲头过去了,这才回到船舱内。梅林已经不那么拘谨了,正和媚颜儿大谈“三天竺”的佛教造像——这大约是他多年前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选修课上听来的一点皮毛。媚颜儿不但听得仔细,是不是还能对上几句。赵引弓暗暗称奇;本时空的高级妓女果然有点小水平。难怪在培训班的课程上于鄂水说过;大明的有钱人光顾行院,主要是过“社交生活”。
时近正午,眉娘已经带着丫鬟端了托盘进来,一面铺设席面·一面问贵客喝什么酒?
“我这里有难得的好酒,还是托人才弄到的。几位老爷要不要尝一尝?”
赵引弓看到桌面上已经铺设了四个精致的押桌碟子,当下笑道;“哦?有什么好酒这么稀罕?在这江南首善之地也如此难罗致?”
“是从广里来得,据说是洋人酿得好酒呢。”眉娘道,“不说那酒的好处就是装酒的瓶子也价值连城!如今不是当道的大佬还能弄不大到呢······”
话说到这里,赵引弓已然明白,定然是郭逸酿的“si酒”了。想不到这西子湖上的妓家居然能弄到国士无双!这酒便是在广州也难搞得很——郭逸原本就是搞“饥饿销售”,走得是高档礼品路线,产量很小。去年广州站的酒坊被摧毁之后·现在刚刚恢复起来产量更低了。
他当下说;“国士无双xing子太烈,如今天气热,还是用些清淡的绍酒好了。”
眉娘笑道;“好,奴家避里还有一翁上好的兰陵酒,是十年的陈酿,这就开了给老爷用。”又谦虚船上厨房简陋,没有好吃的东西款客,应酬得八面玲珑。
八样精致的下酒冷碟搬上桌,四荤四素。雪白的江米莲藕、鲜红的金华火tui、黄澄澄的鸡松、红彤彤的西瓜糕······看上去赏心悦目。
酒也烫了过来当即吃酒行令,又听媚颜儿唱了几支曲儿,言辞文绉绉的又是南方口音,除了赵引弓之外众人也听得不甚明白,只是觉得曲子好听胡乱称赞几句。
张岱所在的船,此时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二百米的湖面上。吴芝香到得杭州之后,打听到张岱在复社中颇有影响力,知道他爱热闹,喜玩器,对新鲜事物有浓厚的兴趣。便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先在杭州着力笼络张岱起来了。
好在张岱并非冷艳高傲的文士,他平日行事待人颇为洒脱好交纳朋友。吴芝香没费多大力气通过一个熟人引荐,馈赠了八盆千里迢迢从广州带束得荷兰郁金香。稀罕的“洋花”很投张岱的脾胃。他看见对方经常上门对自己颇为尊重,再加上吴芝香言谈也不俗,又带来了许多广东的奇闻轶事,尤其是最近流行的“澳洲货”的事情,于是对这位新朋友也就渐渐热乎起来。,一来二去,两人便相熟起来。
此时,吴芝香、张岱并几个友人正在这船楼之上消闲,那八盆远渡重洋的郁金香就分成两排,陈列在阶前。艳丽的花朵,正在晴和的初夏阳光下,舒展着五彩缤纷的花瓣。散发出阵阵花香,随着和暖的熏风飘到筵席上来。几位朋友已经着意观赏赞叹过一回—在场的人不惊叹这种异国花卉的艳丽的sè彩。评头论足今天坐楼船出来游西湖,既不是为了看西湖的美景,也不是来瞧龙舟,而是专门办得的一个“赏花会”。大家还赋了几首诗,如今一边坐着闲谈,一边继续饮酒赏花。
此时,桌由张府里的高手厨子精心烹调的宴席已经半残了。鬟小厮正在收拾,布设新得酒果。
“美则美矣,未免过于俗艳。”一位文士已经半酣了,评点着眼前的几盆郁金香,“大红大黄,鲜艳夺目,又是一枝独立。这格调上便落了俗,缺了一股清雅淡丽之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