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505节
“能潜在水下的船当然不错,但是您将如何操纵它作战呢?显然您在水底是不能开炮的。”
“是的。”弗尔南多船长表示同意,“这就要牵扯到另一样神秘的高山先生发明的新武器了。”
这东西没出乎兰度的预料――果然是杆雷。他在博铺等地见到过元老院建造的杆雷艇――由于实在没什么目标值得他们出动,这些杆雷艇目前担任的保卫港口的工作。
在他看来这种鸡肋一般的武器操作起来十分危险――近乎送死――也就是元老院这样拥有蒸汽动力和装甲制造能力的海军装备着才多少有点意义。
“这种武器设计的十分巧妙,能够轻易的刺入敌人船只的外壳,挂好雷体后潜艇就可以悄悄的离开了――它会在三十分钟之后爆炸,非常准时。”弗尔南多船长说得兴致勃勃,似乎完全没考虑到其中有多少危险性。
简直疯了!兰度先生想,用这种人力推动。连潜望镜都没有的潜艇去进行杆雷进攻,简直就是17世纪的神风特攻队么!这位弗尔南多船长恐怕一点也不明白他要面对的巨大危险。
“您有机会安排我去看一下这条船吗?”
“恐怕很难。船坞周围时刻都有哨兵。”
黑衣人轻轻敲打了下手中的金币。弗尔南多船长咽了一口吐沫,“我来想办法。”
德?弗尔南多船长在随后的几次见面中提供了这艘潜艇的几乎全部的细节,以至于毫无绘图经验的兰度先生也能根据他的描述绘制出一张连他自己也看不懂的线图来。不过,进入船厂实地查勘潜艇的事情一直没能落实。兰度先生决定,不再等待,反正潜艇的大体结构他已经知晓。自己对这种古老的武器也没什么认识,即使看到了也分析不出什么来。
这会,热诺利诺先生的头愈来愈大:眼看离新巡逻船合同规定的期限愈来愈近,最近建立军火工场却像水泵一样把有技艺的中国工匠尽数吸走,热诺利诺发现他甚至凑不足打造船钉的铁匠。最要命的是连铁料都出现了短缺。要不是那位保罗?高山派人慷慨的给他送来一些弯曲的废铁料,他真不知道这活该怎么干下去。
虽然这些铁料看上去在海水中浸泡腐蚀过。但是去处锈斑加热之后,船厂的铁匠对这些铁料赞不绝口――都是上好的可锻熟铁。
热诺利诺?帕尼奥有足够的理由诅咒这该死的工作。就在几天前,整个马尼拉都炙手可热的社交明星范拿诺华伯爵乘坐着如白天鹅一般美丽的艾丝美拉达号大驾光临船厂。那是一个多么高贵而慷慨的人啊,热诺利诺本来能为他维修游艇,轻而易举的从他腰包里掏出大把的金币。可是这位贵人在船厂里转了一圈。对着挤得满满当当的船台船坞摇摇头,回到游艇上解缆而去。热诺利诺的揩油梦就此落空。目前只能拼命设法在期限到来前完成巡逻船的订单,他可不想被总督一怒之下打发回哈瓦那,凄惨地回到那永无出头之日的船匠生涯中去。
雪上加霜的是,总督还命令他尽快完成整修鹦鹉螺号潜水船的工程,热诺利诺为此被迫分出部分宝贵的人手。保罗?高山的杰作享受特别优待,独自占据着船厂里唯一的有顶棚的干坞。总督倒是很慷慨地拨出不少军火厂里制造的铁件,还有用来包裹潜水船体的薄铜板,制作精良的铜钉,都是水力轧机碾制的,铜光锃亮,热诺利诺认得那全是上好的锡黄铜。可他没有得到最急需的工匠,总督倒为船厂派来几名士兵,日夜守在鹦鹉螺号停放的船坞附近,防备“一切可疑之人”。
船厂负责人只得自己设法招募人手,本地的土著既孱弱又懒惰,而且只能做些搬运木料之类的苦力粗活。还算幸运,前天早晨居然有两名新来的中国人跑到船厂寻求工作,他们居然都穿着鞋,看来不是赤贫的中国苦力,才没有一下船就被拉进军火工场。两个中国人都穿着短褂,戴着帽子,木工和油漆的手艺马马虎虎都算说得过去。热诺利诺特别注意到他们强健的臂膀,扛起两三个他加禄人才能抬得动的木料毫不费力。看着正在拼命干活的船匠与苦力,船厂负责人似乎觉得头痛减轻了些。他迈步到办公室外,望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下令开饭。热诺利诺?帕尼奥先生的晚饭不是那么好吃的,要对得起这份芋头汤和水掺得不算太多的土巴酒,那帮粗野的异教徒必须得干出够分量的活计。
夜色渐深。就像热带地区往常一样,夜空中弥漫开澄澈的雾霭,笼罩着月亮,在四周形成一圈柔和而完整的彩晕。西班牙人从来就没有制定过严格的夜间生产制度,所以当热诺利诺先生回到他凉爽舒适的住所后,监工们也纷纷溜回小屋里睡觉去了。本地苦力大多喝得烂醉,在船台下伸直躯体打着呼噜。
船厂里少许地方还看得见微弱的亮光,那是为了方便夜间干活,用废木屑和旧船缆点着的火堆。两个中国人还在有条不紊地工作,双人拉的粗大锯条在他们手里有节奏的吱吱作响,热诺利诺先生命令他们必须将明天要用的木料准备充足。远处的有棚船坞旁边也不时地亮起一团火光,那是总督派来士兵举着火把在巡逻。
然而时至午夜,船厂里所有的喧嚣都渐渐停止。两个身强体壮的中国人干活速度也慢了下来,似乎他们也感觉到疲倦,需要休息。中国人终于丢下锯条,走向那座黑峻峻的有棚船坞,没有人看见他们的举动;即使看到,也不过以为那俩人是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睡觉。
两名殖民军士兵坐在船坞后边吸烟,火把烧完了,但围绕着船坞的巡逻要持续到日出以后才有人来接替,既乏味又让人觉得疲惫。顶棚下边那奇怪的橄榄形船只起初还能引起他们的好奇,但整天为这么一条船巡逻放哨,实在教人厌烦透顶。
前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士兵警觉地抬起头,一只手抓住靠在船坞围墙上的火绳枪。他很快松开了手,原来朝这边走来的是两个下了工的中国工匠,都戴着帽子,月光照耀着他们因为满是汗水而发亮的"chi luo"的上身,肩膀上还搭着破旧的短衣。
两名殖民地士兵都是从马卡贝贝招募的邦板牙人,听不懂中国话,不过他们倒是习惯了旅菲华人面对殖民地军人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那副可怜的媚态。走到眼前的中国人哈着腰,衣服抓在手里,指着士兵的方头雪茄,比划了几个点火的动作。邦板牙雇佣兵认定了这两个中国人是来借火的,他从怀中掏出火镰和火绒袋,伸到中国人面前晃了晃,又揣回口袋里,等待着中国人受到愚弄后露出失望痛苦的神情,比起在练兵场上挨军士的竹鞭,这把戏可真有趣得多。
中国人的行动突然间变得很奇怪。邦板牙士兵惊惶地感觉到自己的臂膀被猛地扼制住了。出于本能,他想张口高呼,但对方捏在手中的破衣服已经封住他的嘴,只传出几下被堵在胸口里的喝喝声。冰冷的刀刃刺穿喉管,殖民军士兵的生命就此了断,与同伴一起倒毙在冰冷的大地上。
第二百三十三节 纵火
受害者很快就被剥成赤条条的。两名凶手麻利地处理好军服和武器,将尸体抬进船坞。一直拖到鹦鹉螺号潜水船旁边。潜水船的维修工程刚刚开始,四周堆满了船材、木板、铜铁零件,装满焦油和沥青的木桶成列排在坞墙内壁的石阶上。一个中国人爬上甲板,打开舱盖钻了进去,动作之敏捷足以令弗尔南多船长大为惊叹。经过一番快速的检查,还扳动摇杆转了两圈,以观察螺旋桨怎样工作,记下各处要点后,他将船身上一切能够打开的舱门和开口全都打开,另一名伙伴立刻递上准备好的木桶,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木焦油倒进船舱内。两人很是忙了一阵,各种易燃的船板和油毡,填塞船缝用的蕉麻线,一股脑儿堆放到潜水船下,堆积燃料时还为通风而仔细地留出了孔道,整桶整桶的沥青和焦油从船甲板上倾倒下来,流过船壳,浸透了堆积起来的易燃品。最后,两名破坏者从杂物中找到一叠奇特的黑色带状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们不知道这是浸过木焦油的鹿皮,准备用作舱门上的防水密封,但还是拿这东西裹住士兵的尸体,丢进那座特意为鹦鹉螺号准备的火葬堆。
一名破坏者重新爬入船舱。他打开一个纸袋,露出两支铁皮小管。月光下可以看出一支漆成白色,另一支红色的粗细相同却更长出一截,末端像钢笔那样刻着螺纹,另一端用赛璐珞防水帽封住。他从纸袋中取出几个铜合金圆片。观察片刻,挑了厚薄合适的一片。小心地平放入铁管中安装妥当,最后将两只铁皮管子紧紧地拧在一起。一把特制的小钳子在白管的某个位置用力一夹,眼看铁皮凹陷下去,里边传来玻璃安瓿的破裂声和液体流动的声响,这根铁管被留在倒满焦油的船舱里。他的同伴也如法炮制,另一根铁管被放在鹦鹉螺号身下的柴火堆中。在自己工作过的木料堆和船材场,他们也留下了几根同样处理过的铁管。有条不紊地完成一切工作后,两个破坏者脱下沾满焦油的衣裤和布鞋扔进船坞。彻底除去伪装,跳进海水,向着东边游去,绕过海岬,一艘小船停泊在寥无人迹的乱石滩旁等待接应他们。
无人注意的化学反应在铁皮管里持续进行,铜合金片受到酸液腐蚀所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响,被潮水拍打海岸的喧嚣完全掩盖了。过了近四个小时。铜片终于被蚀穿,浓硫酸渗进了红色的半截铁管,里边砂糖和氯酸钾混合成的内容物爆发出激烈的自燃反应,火焰瞬间烧穿赛璐珞封帽,喷射到已经让焦油浸透的木板上。几分钟内,鹦鹉螺号就成了一支硕大的火炬。火星四处爆裂。炽烈的火舌向上飞卷,很快船坞上的木棚子也烧了起来。整座船厂都笼罩在一片颤抖的红光里,黑影在地面上乱窜。被火灾惊醒的工人,要么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叫,或是四处乱跑。拼命地喘气,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热诺利诺?帕尼奥吓得面无人色。仿佛是为了庆贺他的匆匆而来,轰隆一声,船坞的顶棚烧塌了下去,赤焰飞腾,火头升起来足有两帕索高。他大喊着让手下去救火,可是没人理睬他的命令,大家只管乱跑,互相推挤、摔倒,乱成一团。
混乱的局面持续到圣菲利普要塞的军官带着一队士兵赶到船厂后才得到控制。热诺利诺把他的人手分成两支,一路去扑救着火的贮木场;一路直奔潜水船所在的船坞而来。那儿呈现出一幅奇怪的景象,虽然船坞里已经烧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盆,但坞首的一段低洼的通道中积有海水,火焰漫不过来,坞首的水闸没有被火势所及,依然完好。但是当热诺利诺下令开闸放进海水灭火时,人们发现保罗?高山为开启沉重闸门而制造的精巧机器似乎被故意破坏了,无论如何扳拉,闸门只是纹丝不动。匆忙找出了几台水泵,抬过来后却发现水龙带被人事先截断。就这样直到大火熄灭,“马尼拉的魔船”鹦鹉螺号仅存的部分,就是变了形的螺旋桨,和几根已经扭曲焦黑不成样子的铜质骨架。
船坞里的灰烬堆中清理出几块烧焦的人骨,坞首的积水里发现了一只中国布鞋。无疑,这些玩意就是两名可怜的中国工匠在人间的最后遗存。至于失踪的两个邦板牙士兵,最初以为他们开小差逃跑了,几天后从船坞附近的海里捞出了他们的长矛和火绳枪,还有裹成一团的军服,上面浸染的鲜血已经变了颜色。虽然一直没找到尸体,不过已经可以断定,他们已被蓄意纵火的凶犯谋害了。热诺利诺?帕尼奥受到马尼拉检审法院的传唤。虽然最终审问结果认为他对此并无责任而被开释,但是他自从遭此打击,精神已然崩溃。除了自言自语地向圣母喃喃祷告,他再不会说别的话了。
空缺的造船厂总监一职按照管理出售,总督标出了一千比索的价格,在几次热烈的竞争之后,热诺利诺?帕尼奥先生的侄儿也是他在造船厂的助手卡路西奥?帕尼奥以壹仟伍佰比索买下了这个职位,众人都盛传卡路西奥?帕尼奥是得到了高山的资助才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卡路西奥是高山的密友,经常出入他的庄园和工厂。
对船厂新负责人的关注没维持多久,因为新的凶杀事件吸引住了人们。船厂失火的第二天夜晚,马尼拉白人中最狂热的斗鸡赌客最近手头十分阔绰的弗尔南多船长,在帕里安区被刺杀了。巡夜人报告说:他们发现船长就躺在路边的一条阴沟里,他身上的酒气甚至盖过了血腥气。夺去船长生命的是插在胸口上的一把奇形怪状的曲刃匕首――马来人酷爱使用的武器。很明显的是,醉后的船长还同凶手厮打过一番,他的右手握成一个拳头,紧攥着从敌人衣服上扯下的一小块布片:一小块荷兰麻布的残片。
对船长住处的搜索让人感到失望,这位酒鬼兼赌棍船长在自己的客栈房间里什么也没留下,连一个小钱都没有,教士们都说这是赌博造就的罪恶。
荷兰恶棍雇佣马来刺客混进马尼拉进行破坏的传言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不过除了总督等少数人为之忧心忡忡,这些流言只是被大部分西班牙人为他们过分闲适慵懒的生活增添些刺激。对于东方群岛上大部分自封的伊比利亚贵族而言,船厂里烧掉一条船;酒馆前的阴沟里躺着一个被杀的赌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怎么能同今晚的宴饮舞会相比呢?
然而,造船厂的工作并没有因为这次破坏而停顿下来,由于鹦鹉螺号已经烧毁,反而让船厂能够集中人力物力在巡逻船的建造上。兰度发觉西班牙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率,新上任的总监亲自督促工人们,调来了许多土人士兵来“督促”他加碌苦力们劳作。在船坞被烧毁之后一周,苦力们抽干了船坞里的水,修复了闸门,清理了所有的垃圾,随后又运来了新得船材。根据纪米德等人的汇报,船厂似乎没有重新开始建造潜艇,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那些巡逻艇上了。
即使兰度这样对造船、帆船全都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得出,这些已经逐渐成型的帆船和临高海军批量装备的双桅巡逻船十分相似。连预留的炮位都和原版一模一样。兰度很快就意识到,当初海军被夺走的那艘巡逻船并不在郑芝龙手里,十有八九是被黑尔夺取之后带到了马尼拉。
他建造潜艇和这些巡逻船有什么用呢?毫无意义。兰度心想,虽然这的确能够加强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统治,但是在对付元老院来说只是螳臂挡车。
正在考虑自己的的新报告该怎么写得时候,书房的门有节奏的敲了几声,这是咪咪来了。
“进来!”
“首长,纪米德刚刚从码头回来,他有情况要汇报。”咪咪小声报告道。
“叫他进来。”
纪米德报告说从船上下来了七八个鬼佬,带着许多行李。
有外国人到马尼拉这不稀罕,但是总督府的仆人去专门迎接就显得很特别了。
“头发什么颜色,眼睛呢?”
“黑得、黄得,还有红得!眼睛没注意,有蓝有绿,好像也有黑得……”小伙子说,
“这些人像是做什么的?”
“不像是有钱人,不过看样子挺结实,也不是穷苦人。”纪米德比划着,“我看了看,有几个的手指和手腕都很粗大,像是手艺人!”
“手艺人?那就是工匠喽。”兰度心想。马尼拉有欧洲工匠过来不足为奇,问题是总督府派人来迎接,说明他们对这些工匠十分的看重。
第二百三十四节 付诸行动
“既然这样我们就这么办了。执委会和元老院方面我会帮你进一步沟通的。你尽快着手吧。”江山站了起来,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