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714节
髡贼真是可恨!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可是又很茫然。该怎么办呢?髡贼自然是看不上他家的小店的,大约也根本不知道广州城里还有这么一家店铺。好好得他们开什么茶食店呢?莫非要卖“澳洲茶食”?想到这里他灵光一动。对了澳洲茶食和大明的茶食肯定是不一样的,爹早就说过,饮食风尚,百里就不同了,澳洲远在海外万里之外,总不见得也做和他们家一模一样的核桃酥吧。
想到这里,他稍稍安心,宽慰母亲道:“娘,你不要着急。我有个学长对澳洲人的事情很熟悉,我且去找他打探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这澳洲茶食店,它卖得有什么。”
他换了出门的衣服,一溜烟的跑出去。他家对门是个豆腐店,老板的女儿比他大一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常在铺面上帮着卖豆腐,两人时常四目相对。都是青春少艾不免眉来眼去,每次家中要买豆腐,张毓都抢着去,女孩子递给他豆腐的时候,手也在他手里都停留那么一会。
女孩子见他从店铺里出来,正脉脉含情的望过来,却见他火烧屁股一般。对这里看都不看一眼便跑了过去。不由得暗暗啐了一口。
他径直往社学跑去。果然吴佲这会还在社学里。正坐在廊下和几个学长高谈阔论,见这个没到中午就溜号的学生跑回来。还一个劲的挤眉弄眼,知道有什么急事要和他说,便道了声:“去去就来。”慢悠悠踱了过来。
还没等张毓开口,吴佲的扇子已经啪得一声敲到了他的头上:
“你个兔崽子,整日逃学!看老师回来不打烂你的屁股。”吴佲笑嘻嘻的说道。他们虽然有师生之实,平日里却算是同学,没什么师道尊严之类的说法。
张毓没心思和他玩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一旁,急道:“我有事!”
“呦?平日里你考个差等都不见你着急成这样……”吴佲理了下袖子,“说罢,什么事?”
“学长,我知道你素来通髡学,髡贼有茶食店吗,卖不卖核桃酥?”
吴佲一时不明就里,含糊道:“大约有罢。”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张毓急得眼圈都红了。
吴佲不知道这学弟为什么忽然对髡贼茶食来了兴趣,他们在见他急了,宽慰道:“你有话慢慢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便将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髡贼只要自己经手的买卖,谁都做不下去,”他紧张的说道,“这该如何是好?我家可就靠这么一家铺子维持生计。”
这倒难住吴佲了,玉源社专门研究髡学,可是从来没研究过髡贼的“茶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髡贼要是也开茶食店,价格必然比师弟家便宜。况且澳洲人的茶食店,不用说和紫记一样,只缴正常的税赋,乱七八糟的各种“捐”和漏规是不会缴纳一文的。就这也比师弟家的铺子占了便宜。
吴佲将扇子打开,摇了几下道,忽然笑道:“你怕什么,核桃酥这东西说起来也是便宜物件。你家的铺子在城里,大世界在城外,谁会为块核桃酥跑这么远去买?他卖得再贱,脚力钱也是钱啊。再说了,你家是百年老店:酒香不怕巷子深,澳洲人的店可没这个名气。”
“学长,你说得是没错。可是我怕得是他们抢走茶居的买卖呀。这都是大盘的生意。他只要价格放低一点,茶居就都跑去那里进货的。没了大盘的生意,我家的铺子可就支撑不住了!”
“原来如此!”吴佲将扇子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这经济之道果然有趣!澳洲人诚不欺我!”
张毓面上流露出失望之色,“经济之道”什么的他是不懂的,但是看得出吴学长对此也没锦囊妙计。
正当他灰心丧气之余,吴佲忽然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这大世界不是正在招商吗?我看你们干脆将店铺搬到大世界去如何?既是澳洲人的地盘,那些陋规杂捐都可以不缴了,岂不美哉!”
张毓哭笑不得:“学长,您刚才都说了:谁会为块核桃酥跑到城外去买。咱们这种小铺做得就是几条街的街坊邻居的买卖。搬到大世界去,这些老生意就都黄了……”他见此知道吴佲也想不出什么妙计来,便颓然道:“我再寻人去打听打听。”
“你莫要着急。”吴佲道,“正好,我有一位好友,新从临高来不久。不如我带你去见他。他久居临高,澳洲人的情形最清楚不过。”
“如是甚好!” 张毓一躬到底,“请学长速速带小弟去。”
吴佲是个热心肠,当下向学里告假一声,领着张毓往黄禀坤的下处去。
黄禀坤听了张毓的话,长叹一声,道:“果不其然!髡贼的魔掌还是伸到广州府来了!”
这“某某的魔掌”是澳洲人惯用的修辞,黄禀坤耳渲目染,也跟着学会了。
“黄兄……”吴佲开口道,朝着他使眼色:这位小兄弟正着急呢,您来就别长吁短叹了。
“若说茶食店,临高是有得。”黄禀坤道,“核桃酥,倒是未曾见过。”他顿了顿,“不过我素来不好此物,或许有之,我未亲见……”
张毓都快哭出来了:这算什么回答。
黄禀坤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其实这位小兄弟也不用焦急。髡贼做事,向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要你顺着他,总会留有余地。我看这次大约也是这样。”
“此话怎讲?”
“以我之所见所闻,髡贼最厌小作坊的生意。什么都要汇聚成大的工场。所以此次他们若是也要开茶食店,必然要开一个大大的茶食工场……”
张毓的脸都白了。这大大的茶食工厂什么样子他想不出来,不过市面上若是一下多了许许多多的核桃酥,非杀价杀得血本无归不可――他家可承受不起。
“……不过他们向来给百姓留一条活路。到时候,大约又会搞什么‘合作社’,要你们加入‘联营’,再分你们几小股,要你们去工场做工。别得不说,养活一家人衣食无忧大约是不成问题的。”
“这是吞并!”张毓叫道,“我家可是百年老铺啊,金字招牌,怎么可能去参加什么‘联营’?”
黄禀坤看着张毓悲哀的摇摇头:“小兄弟,你不知道髡贼手段的狠毒啊。我虽没吃过你家的核桃酥,不过髡贼只要想做,决计不会比你家做得差――大约还要远远胜之,价钱最多一样,你有什么法子?”
“如此说来,只要垂首候死了?”张毓的脸刷白,他已经想起了那个在相公堂子里卖笑的前同窗了。
吴佲见他神色颓唐,知道此事对他关系极大,心道与其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安慰,不如干脆来个直接些的法子。便道:
“你莫要着急,既然澳洲人如今正在招商,不如明日你我一起去大世界看看如何?澳洲人有没有茶食店,做不做核桃酥,当面一问便知。比你这样无端的干着急岂不是强些。”
张毓一想也只有如此了,灰心丧气道:“这样也好。”
黄禀坤心中很是不忍,说道:“总算髡贼还有些良心,不至于赶尽杀绝。这样罢,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有没有真髡,我也会说几句澳洲髡话,可以当面问个明白。”(未完待续。)
第四百六十节 棱堡市场
第二天一早,三人在大东门外会齐。一起往大世界去。
他们不是有钱人,坐不起轿子乘不上黄包车,只能安步当车,好在此时已经入秋,天气较之夏季要凉爽不少。三人趁早赶路,倒也轻松自在。
澳洲人的大世界,自他们广州城下退去后不久便开始兴建,
从大东门往大世界沿途地界,原只是一片江岸畔淤泥出来得泥滩。别说房屋和田地,连像样的大树都不多。荒烟漫草中散落着些荒坟野冢。澳洲人自从三年前来这里修筑大世界之后,便先修筑了一条大路。将大世界与广州城连在了一起。于是这大世界还没开张,与广州的联系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道路自然是按照髡人的一贯奢侈作风,用得是碎石和黑色的煤渣混合铺成,又宽又平,两侧有排水的阴沟,栽上了木棉树。
三年多时间里,大世界工地上凡是能够从广州采买的物品多从这条道路上运输,而城里的各种工匠和壮工,也沿着这条路走去上工。大东门附近的居民们也习惯了每天早晨大世界工地呼唤上工的汽笛声。
此刻大路上行人已经不少了,大多是和他们一个方向。多是些“短衣帮”,做工的下力人。也有些贩卖吃食的小商贩,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络绎不绝的往工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