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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1754节

“落户的时候分了我三十亩。我一亩也不要,就要了一亩自留地种点菜。咱不是庄稼人。”老汉笑道,“干不来农活。老家是磨豆腐的,想和袖子(老婆)开个豆腐店,偏这村里的干部不许,说村里不许开豆腐店。要开得到县上去批。我一个小小老百姓,哪敢进县衙门说话。新话我又说不利索,一个不对,先打四十板,两条老腿也不要了……”

“瞧您说得,元老院的县办不是大明的县衙门,你要去只管去就是了,怕什么。”

“小老百姓看到个干部都不敢大喘气的,别说上县里和官儿打交道了。不开就不开,反正咱还有手艺,干点什么都饿不着。”

郧素济想不通为什么不许他开豆腐店,心想要这样食品厂倒是需要做豆腐的,再看他挑子上一摞一摞都用马莲叶包着,外面又捆上稻草,挑子上还捆着两个油纸篓,不觉好奇:“你卖得是什么?”

老汉嘿嘿笑了笑:“是煎饼。县里到处都是工地,卖力的小工到处都是,我这煎饼吃着香,又顶饿。油纸篓里是袖子今年做得西瓜酱。一起拿去卖,一百多斤煎饼,两篓子西瓜酱,半个时辰就卖完了。”

“您也会做煎饼?”郧素济奇怪了,河南人好吃面食,尤其好吃馒头,没听说自己做煎饼的。

“咱不会做。可是这村里全是山东人,看也看会了,有啥稀罕的?推磨调浆都是做惯了的,做出来只有比他们好。”老汉抽着烟,“这里天候暖,满地都是可吃的东西,就是种园子地也比在河南容易!一起磨碎了调和了,又好吃又省粮食。力工混个肚圆,我也弄几个钱――儿子还没娶老婆呐。”

郧素济笑道:“你还有儿子?也不和你一块出来做小买卖?”

老汉把烟头抽到快要烧手,才恋恋不舍的丢掉,说:“养了四个儿子,三个闺女。到这就剩个小儿子了,才十六――他姐姐是到了海南才死了,糟蹋了。要不然嫁出去能换个媳妇回来。早知道逃难的时候路上的小女娃子就捡一个带着来了……这儿的彩礼忒贵嘞。”

郧素济见他说得轻松,脸上刀刻一般的皮肤和黝黑的面孔却在诉说这次旅途的艰辛。只听他继续说道,“儿子在砖瓦厂里学徒,拿工钱。当上工人就心野了,别说回家,连个口信也不捎。他娘可担心咧,听说工厂里常闹事故死人……”

“你不担心?”

“担心有啥用。”老汉拿起烟袋锅,郧素济又递过去一根烟卷,这回他没有推让,直接点上了,“生死有命,从老家逃命出来,谁能想能到这儿来过上太平日子?”他叹了口气,“多少人在路上两腿一蹬喂了野狗,能活着过太平日子就是赚到了,您老说是不?”

“是,是。”郧素济点头。心想也难怪他们小富即安:都是从鬼门关前打过转的人,看多了生离死别,很容易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他又问村里的情况,地种的怎么样,粮食够不够吃。

“种地的事咱不懂。看模样倒是种得不错,比老家种地强多了。粮食都够吃,孩子多,劳力弱的人家倒是缺粮,多吃点南瓜也就顶过去了。没听说谁家揭不开锅的。就是出劳役太多了,歇不下气……”

正说着话,从村那边蹬蹬的跑过来一个青年人,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生得浓眉大眼,个子不高,却虎虎生威很有干劲的模样。穿着蓝布对襟干部服,老汉看到他跑过来,慌得赶紧起身将烟头丢到一旁,正想躲开,却被年轻人赶上来揪个正着。

“好你个孟老头子,别以为你倚老卖老我就不敢管你了,叫你去工地打前站,你躲闪不去,说要去县城看儿子!原来是做小买卖去了。”说着扬手就一拳,把个老孟打了个四脚朝天,接着又是一脚,把胆子踢翻在地,马莲叶包着的煎饼顿时滚了一地,两个篓子也翻了身。

郧素济见他还要踹篓子,赶紧拦住他:“你有话好好说,做什么打人?这都是粮食,不能随便糟蹋!”

年轻人见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看他的样子也是个干部,声色稍微缓了下:“你是什么人?”

“我是县里来得,到这附近办事的。”

“既然是县里来得,总该知道县里刚发了个加强冬季水利建设配套的通知,要调集咱们这里十几个村的壮劳力上工地。去晚了没好果子吃!他是个老头子,我也不指望他出力干活,去打个前站做做饭总可以,尽扯谎躲懒!”

郧素济已然明白,正要劝解几句,那年轻人又冲着孟老头呵斥道:“你趁早担着你的挑子回村里预备预备,今天就给我上工地打前站,不然明个我叫民兵把你捆去劳改队挖沙子去!”

孟老头不敢说话,收拾起挑子就往村里去。年轻干部便在后面跟着。郧素济心想琼山根本就没有监狱,怎么凭空出了个“劳改队”?费祀说一部分干部随意打人抓人,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第二十一节 进村

郧素济见他们走远了,才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后面的警卫已经赶了上来。

“首长,您没事吧。”

“我没事。”郧素济说,“你看这干部,威风不小咧。”

警卫说:“乡下不都这样,要不有点威风,谁听你的!”

郧素济没言声,他当天地会农技员好几年了,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农村,娶的老婆又是小地主的女儿,知道警卫说得大体不差。

“走,进村!”

标准村都是按照统一模式修建的,齐整划一。琼山由于属于黄区,没有军事防御上的需求,标准村没有采用文总设计的堡垒土楼式。不过为了便于治安管理,村子依然是封闭式的,最外面的一圈房子,屋与屋中间都砌了墙连成一块,只留东西南北四个口出入。

郧素济走进这个标准村,村头有个木岗亭,外面坐着几个妇女正纳鞋底说话,听她们的口音是山东的,便暗暗点头。

正要进村,有个妇女问道:“同志,你哪村的?”

郧素济站住了脚步,见问话的女人二十五六岁,个子高挑,鹅蛋脸上有几点微麻,蓝布小袄上细心的滚着一圈红边,虽旧却收拾的干净利落,道:“我是县里来这里办事的。”

“有路引没有?”

“有,有。”郧素济从兜里掏出介绍信来,那女子接了过去,颠来倒去的端详,郧素济知道她大约是不识字,在那对那公章的样子。

县里的归化民干部说这个村的扫盲率是八成以上,看来水分大得很。

半晌女子才将介绍信递回来:“印没错,您老进村吧。”

郧素济夸道:“你们这里关防的还严咧。”

几个女子都看了他一眼。没吱声。还是那要介绍信的女人说话了:“村里有规定:陌生人出入都得有路引。”

郧素济原还想和她们说几句,却都不言声了。一个个的都只管坐下去纳鞋。郧素济见搭不上话,只得问了村公所的去向。

“顺着路往东走,看见大榕树就到了。”那个年轻女子说了。

郧素济道了谢,往村里头走去。

村里的道路干干净净,不见半点垃圾杂物,墙壁算不上雪白,可也是干干净净,墙角没尿渍,没粪便垃圾,沿街白墙上涂着一幅一幅的标语口号:“今天不种红花草。明天三亚下矿坑”;“一人偷电线,全家去劳改”;“卫生搞不好,全家打摆子”;“女人不放足,男人缠小脚”;“打过海峡去,解放全中国”……郧素济平日里下乡见多了这种标语,也不以为意。不过这村落的干净程度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够得上临高最好的几个模范村的水平了。

街上没几个人,大约都下地去了。有几个见到他的。也赶紧躲路边去,一声不吭。

郧素济觉得有些奇怪,径直走进到村公所。村公所外面有棵大榕树,大约是早就有的,树下摆着一盘石磨。郧素济知道这样的地方都是村民们聚会说话的地方。如今正是农闲,居然一个村民也没有。郧素济愈发觉得奇怪。

这标准村的村公所都是一个样子,门外是公告栏。贴着各种告示。郧素济驻足看了看,大多是最新的政策通告。一水的县办印刷所印得标准布告。还有些粗纸墨笔写得,都是村里的事务,郧素济瞧了瞧,看到最新一张就是各家出劳役的通知,后面还有详细的名单:哪家几个人,有名有姓,很是详细。旁边还有个读报栏,贴着昨天的临高时报。

光看这布告栏,别说17世纪,就是21世纪的中国农村也不多见。

郧素济暗暗纳罕,这基层治理水平!还是“比较先进的村”?那要最先进的不知道长啥样了?他抬脚走进去,里面也甚是齐整,当间一个院子,碾得平平整整的,三间正房是办公的地方,左右都是厢房,挂着锁头,大约是仓库。

村公所里正遇着两个村干部下棋。他两个因为一步棋争起来,就没有看见郧元老进去。

郧素济等了一会,还没有人跟他搭话,他就在这争吵中问道:“哪一位是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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