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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1794节

张毓在社学里的地位顿时也高了许多。原本一些大店铺家的子弟,或是家中有人是秀才的,和他这种小商人的子弟是极少来往的;倨傲的,见面连个招呼也没有,刻薄的,还要嗤笑几句:“当伙计的来念书做什么。”

最近一个个都如同换了人一般,至不济见到他也要说几句客气话,有的还特意带钱过来,托他买核桃酥。原本势利眼的先生,也不拿他随意作法了,生书背不出来得时候的那顿手板竟也可以饶过。

他在社学中的几个好友在为他高兴之余,心中都有些嫉妒,尤其是曾卷,家里亦是开小铺子的,和张毓的家境是半斤八两,张毓家翻了身,他家却还是老样子的苦哈哈,心里未免不平。至于李子玉,也为自己风头大减有些不甘,尽乱扯些《武备志》上的“神器”来论证大明只是因为“奸臣当道”,否则髡贼的大世界也好,临高的什么棱堡也罢,在“一炮糜烂数十里”的神秘大炮前都是渣渣,至于髡贼的所谓“铁甲火轮船”,那是神火铁甲堡船没有造,造出来了,髡贼的铁甲火轮船就是纸糊的――惯于这点谁也不相信,因为他所谓的“神火铁甲堡船”的图样实际是个大木筏,上面矗立着一座敌台,四周架设大炮,用风帆和八支大橹。张毓和曾卷都对这东西能不能动深表怀疑。

陈识新已经不来上学了。这天先生又是请假不来,朋友几个便结伴去他家。敲开陈家的门,应门的是他爹。

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位同窗已经去了临高――据说是被澳洲人招去当学徒了。

“有位澳洲人看上他的画了,说画得好,带他去临高学画了。”他爹比划着,“我和他娘一合计,他也不是念书的料,又爱画画,去学了西洋人的画技回来有口饭吃。”

“你老也放心得下?”李子玉吃惊道,“那可是捆髡贼的地盘!”

“髡贼也好,澳洲人也好,一天到晚就在广州城外转悠,又不是吃人的妖精。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听说临高的市面也不小,生意说不定更好做,过些日子也想去看看。”

从陈识新家出来几个朋友都有些失落。李子玉嘟哝了一声:“他最喜欢澳洲人的玩意了,倒也算合了他的意。只是就这么投了髡……”曾卷却不知怎么的,心里空落落的:张毓家发达了;李子玉家算是个小世家,有房有地,念书不过是不当睁眼瞎;就对陈识新还有些优越感,如今陈识新也去投奔澳洲人了――不用说今后一定是发达了。唯有自己,文又不成,武又不就,家里的生意又不少,一时只觉得前途茫然,连张毓提议去看新出的澳片都懒得响应了。他嘀咕道:“投髡又怎样,总比在这里憋死强……”

李子玉有些不解,张毓却多少知道这朋友的心事。当下安慰道:“投髡倒也不必,不如去大世界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可做……”

曾卷苦笑倒:“张兄,我家是开香烛店的,除了有钱人家平日里焚点香,大伙都是拜神办事才买。大世界又不要这些东西:我去里面看过,就一个西洋人的教堂,又有个新道教的什么观,可是那里说不烧香。”他叹了口气,“我爹说幸而如今香料价格跌了不少,不然这店还真开不下去了。”

“你家就不能做点其他东西?”李子玉道。

曾卷一脸无奈:“我爹就会这手艺,还能做啥?”(~^~)

第五十九节 入城

几个人想了想也的确没什么好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着。时候尚早,广州城里的有闲阶级尚在高卧,街道上店铺亦没有全部下板营业。唯独沿街的小吃摊贩上热气腾腾,已经在售卖各种点心小吃,供应一早出来下力忙活的人了。

李子玉道:“今天干什么?不念书,要不还是去看公仔书?”

曾卷兴味索然:“《三国演义》最新一卷又没来,前面的我都看过了。”

李子玉道:“你就不会另选几本看看?《东周列国志》也不坏。”

“故事连不起来,人也太多,名字又难记,”曾卷对此不感兴趣,“用计的故事也太少了,谋士就是耍嘴皮,说几句话就能敌国退兵,假得一比……”

“这你可就不懂了,谋略,谋略,是要从天下大势来看得,倒比什么火攻水攻要复杂多了……”李子玉年长,读书阅历也多一些,对此很有想法,想趁机兜售下自己的“见识”。

奈何曾卷和张毓对此并不感兴趣,张毓便提议去大世界逛逛,看哪里又多了什么“新鲜玩意”。

“最近江面上都是澳洲人的船,据说运来了许多新鲜玩意。顺便也给曾兄瞧瞧有什么生发的机会。”

曾卷到底年轻,情绪低落只是一瞬,听说有新鲜玩意可看,又来了劲头。

三人便一起往大东门而来。边走边说些闲话。李子玉说起社学里的吴学长,说他最近很久不来社学了,据说是搭上了贵人

“他呀,他现在搭上了一个假髡黄公子,成了髡学人才,不但和玉源社的人打得火热。还成了梁公子的座上宾。”

“据说玉源社的人已经帮他打通了关节,这次的童子试他是连战告捷,大约今科是必中一个秀才了。”

“吴学长也不容易……”曾卷随口道,心里却很不舒服,吴佲和他们的关系也不错,照理说听到这个消息他应该为他高兴才对。然而他的心里却莫名的堵得慌。

“这世道,还是要攀附权贵才行!”反倒是李子玉突然愤懑起来,“什么道德文章,全是狗屁不通的骗人玩意!”

李子玉突然这么愤世嫉俗,倒让张毓有些吃惊,曾卷却知道李子玉的大伯原本给李子玉在本卫谋了个差事――白拿一份钱粮,没想到却给人走上官的路子捷足先登去了。李子玉对此耿耿于怀,背地里骂“药丸”已经好几天了。

三个人都叹了口气,一路逡巡走到大东门附近。忽然张毓道:“奇怪,这街上的人怎么这么少?”

经他这么一说,他们才发觉街道上很是冷清,原本一早就进城卖菜、出粪的农民也没看到几个――原本这会正是这些人出入城池的高峰。

正疑惑间,忽然前面的街道骚动起来,有人迎面跑了回来,神情紧张,街面上一时有些乱。三人还以为是前面有大员入城正在清道。然而前面并无“军民人等回避”的锣声,正犹疑间。只听得有人在低声叱喝:“让开!让开!”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有不少人。接着又听得有人在急速的喊道:“快!快!”

这声音张毓可听得明白,是澳洲人说得“新话!”

这广州城里,通行说得是广州官话,外来的官员大多说官话,说新话的,只有“澳洲人”和他们的手下。只是这几句新话字正腔圆。绝不是在工地店铺里给澳洲人打工做活的人说得出来的!

李子玉和曾卷也意识到情况不对,顿时脸色煞白。倒还是李子玉反应极快,低声道:“快走,咱们躲到巷子里去!”

几人也顾不得读书人的体面,撩起袍子。紧赶慢赶几步,窜入一旁的陋巷中。曾卷还要往深处去,李子玉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莫跑!先躲一躲!”

三个人蹲下身子,顾不得臊臭熏人,缩在巷口几个尿桶的后面观望。

只见街道上急促的脚步声渐渐临近,听这脚步声,起码也好有几百人。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是官兵兵变了?兵变在大明朝可不是什么稀罕事,乱起来烧杀****无所不可,顷刻就是混世魔王再世。一想到这里张毓只觉得浑身发颤,碰到李子玉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片刻只见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些丢弃的菜筐粪桶和几只鞋子,只见一队又一队蓝灰色短上衣的兵提着着鸟铳从巷口跑过。鸟铳上都装着明晃晃的短剑,在阳光下闪着瘆人的寒光,士兵们头戴铁盔,脸面瞧不真切,然而在张毓看来个个眼露凶光,狰狞之极。张毓只觉得膀胱一阵发坠,直想尿尿。耳畔传来咯咯的牙齿颤抖声,原来是曾卷。李子玉脸色煞白。

街上的兵过了好一会才完,李子玉使了个颜色,三人猫着腰沿着墙根往巷子深处一溜烟的跑去。

他们一口气跑出去二里多地方才止住脚步,尤是惊魂未定。李子玉结结巴巴道:“是,是,是髡贼!”情急之下他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街上过得兵是澳洲人,这点他们并无异议:来人都是短发短衣,偶然听到的几句口令也是新话,最关键是他们手中上着刺刀的火铳,这可是没有第二家有得军国利器!

张毓惊魂未定:“澳洲……澳洲……人,不是在大世界……做买卖吗?怎么怎么……”澳洲人兵临城下,火烧五羊驿其实过去没有几年,但是这几年他们的形象一直是和平友好的商人。现在忽然之间爪牙毕露,实在让他们有点不适应。

“我看他们早就有不臣之心……”李子玉还想说几句,却被曾卷打断了,“别说这个了!现在咱们怎么办?大大大兵进城!”

三人顿时都慌了神:髡贼一入城,难保不会“纵兵大掠三日”,这是自古以来造反者笼络部下的不二法门。而且澳洲人几年前在珠江口战役中各乡镇干得事,也实在算不上“秋毫无犯”――当初运载从四乡掳掠的来的战利品和俘虏的船只路过白鹅潭的也不在少数。

一想到传说中“一排排挂在树上的尸体”,三人不由得都丧了胆。张毓手足无措道:“要不咱们先回家去再说……”

曾卷一听也道:“是!我们还是先回家,瞧瞧风头再说。我爹大约还不知道,我出来得时候看他刚下了铺板……”说到这里他的脸都白了――城一破,往往是进来的大兵还没动手,城里的各种宵小抢先动手掳掠****起来。

“是,是,我们还是先回去再说!”李子玉说着忽然想到自家是世袭的军户,大伯还顶着个广州前卫千户的名头――髡贼对景起来岂不是要来抄家灭族?浑身上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喃喃道:“要是识新能回来就好了!他是投了髡的了!”说着忽而想到张毓是澳洲人的“钦定供应商”,应与澳洲人关系不浅,不由得对着张毓行了一个大礼,哀告道,“张贤弟救我!”把毫无准备的张毓骇了一跳,道:“子玉兄!你怎么了?”

“求贤弟看在你我同窗的分上,救我,救我全家一救!”李子玉哀哀求告,情真意切,就差当场跪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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