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806节
刘翔起了好奇心,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确是一对银制的圆球。不过核桃大小。镂空镌雕的十分精巧,轻轻摇动,有轻微的叮当声。虽是银制入手却很轻,充其量也就几钱银子。倒的确不算什么贵重物件。只是不知道干啥用得。
“此物名叫缅铃,据闻是从缅甸传来。这一对是广州的老字号铺子做得,内中铃舌用得乃是上好得珍珠,最是精巧不过,堪称闺阁中的妙品……”
刘翔原本还在狐疑这东西干什么用得,现在经他一解说才明白,原来这是明朝的“性玩具”。顿时哭笑不得。只好道:“生受了,生受了。”
吕易忠见他的面色不以为然,知道他还不知道此物的“妙处”,又道:
“房中行乐,此物有宜男之妙用。”说着他低下头,“卑职闻听首长膝下尚且空虚,愿首长早诞公子,以延宗嗣……”
“承你吉言。”刘翔将盒子收好,放在一旁。这礼物他倒不怎么在意,对生儿子这件事也不太看重。但是对吕易忠的孝敬却很受用。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厚颜无耻的拍马屁,可是真舒服……
“老吕,”他的话语中不觉也透出三分亲切来,“花样你就不用搞了。咱们先谈正事。你是久幕之人了。咱现在不说元老院。我要是明国的知府,到此地来上任,要如何才能让这一府之地风调雨顺,物阜民丰?”
吕易忠一听,这是在问计与自己了,他赶紧振奋精神。想了想道:“天下最易做得便是官,最难做得也是官。全看做官人的心意和运气了。若是要简单的,只要用上两个得力的刑名、钱粮师爷,三班六房的胥吏维持的好,与缙绅们一团和气,刑名词讼上但讲三分良心。三年任满太太平平的卸任,至少也得个中平,自己还能落几万两银子。”
“若是要有些作为呢?”
“这就看做官人的手腕本事了。”吕易忠自己也做过知府,个中滋味都尝过,说起来头头是道,“地方官虽是百里侯,有破家灭门之威,到底也是外来的强龙。要做一番事业着实不易。修桥补路、兴修水利、革除弊政……都是善举,然而凡兴一利,必损一益,有人得了好处,有人便少了好处,期间的烦难真是说也说不清。非得强项又有手腕的地方官才能压得住。只是不论你有多大的本事,有些人还是开罪不起的,牵扯到他们的事情,必要慎之又慎。”
“哦?是哪些人呢。”
“一则胥吏,最是奸猾不过,地方行政却又都在他们手中。若是耍奸闹猾,轻则叫你难堪,重则处分罢官黜职,甚至丢了性命也不稀罕。所以地方官本事再大,也得敷衍他们,至少叫他们不给你耍奸。”
“二则便是缙绅了吧?”
“首长说得是。”吕易忠点头道,“所谓为政不得罪巨室。凡缙绅,在省里、朝廷里都有关系,地方上又有很大得势力。州县要在地方上太太平平做官,不能得罪他们;若要有一番作为,更得结好才行。”
地方官其实可供支配的钱粮十分有限,要办一些实事无不需要地方缙绅的慷慨解囊。纵然不解囊,至少也不作梗。这就很不容易了,地方的急公好义的缙绅自然是有得,但是凭借着自己的功名侵害地方的“劣绅”也不在少数。
吕易忠见刘翔听得仔细,便将自己做官为幕时看到听到的许多事情一一向他讲来,里面的花样之多,门槛之深,令刘翔叹为观止:这当官的学问真得不浅啊。
幸亏自己做得是元老院的官儿,要是单穿做大明的官,自己怕是根本应付不下来啊。
吕易忠道:“……首长行得是元老院得新政,自然有一番革故鼎新之举。卑职这点浅薄的见识,怕也用不上……
刘翔笑道:“你说哪里的话,若没有你这一番解说,我如何知道这广州府里谁才是老虎?”他想了想又道,“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刚刚进城又是百废待举,不知从何入手呢。”
吕易忠陪笑道:“首长必然早有庙算在胸。不过依卑职的看法,施政最重‘吏治’这篇文章,须得吏给治好了,方能如臂使指。眼下天兵刚刚光复广州,挟百战雄师之威,本地的缙绅人家都是有家有业的,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天兵公然作对,首长此时的施政,他们必然是逆来顺受;倒是这干胥吏,把持地方多年,自持家学秘传,以挟制官府为能事,首长不可不提防。”
这番话包含了他的私意,吕易忠自己也是举人,当过知府,对胥吏这个看似驯服,实则阴险狡诈,有时候还会反噬的集团有着天然的反感。对缙绅同类自然有着回护之心。
刘翔深以为然。缙绅的能量很大,但是在目前阶段他们不会跳出来和元老院作对,倒是胥吏,他们是直接掌握基层政务面对百姓的人,自己要在广州开展一系列工作离不开他们的协助,一旦运用不好,不但损及元老院的利益,更是伤害广州新生政权的信誉。
但是他不愿在吕易忠面前把如何处置胥吏谈得太深,问道:“不知道这广州城内,哪几家是显赫得巨室?”(~^~)
第七十二节 广州巨室
这话问得结实,吕易忠不得不慎重以待了。他想了想道:“广州的头号缙绅,那就要首推陈集生了。”
刘翔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材料,好像缙绅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又问了一句:“此人是?”
“说起来此人可是赫赫有名,”吕易忠道,“万历己未探花,前礼部右侍郎,皇上的御前讲官……”
刘翔道:“莫非是陈子壮么?”
吕易忠点头道:“正是秋涛先生。他的字便是集生。”
刘翔隐隐约约的记得材料说陈子壮因为“逆龙鳞”被崇祯关进了诏狱,难道现在已经放出来了?他问到:“我记得他因为触怒明国皇帝,下了天牢。”
“去年便回来了。”吕易忠道,“有人替他求情,据说皇太后也为之缓颊。去年四月‘坐赎徒归’。不过他现在还是‘罪臣’的身份,很少在城里露面,一直住在白云山的别业里。”
刘翔原本只知道陈子壮是“岭南三忠”,没想到他还是广州城里的头号缙绅!再一想广州城里科名没人比得过他,当初对魏忠贤不假以辞色被削职为民,前年又因为“直谏”受过廷杖下过诏狱,简直是明末士大夫的楷模。在缙绅中的地位和号召力就可想而知了。
此人在明亡之后参加抗清运动,屡败屡战,最后被俘不降被满清以酷刑处死,临死还大喝“界人需用木板也!”。性格极其刚烈。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其次呢?”
“这就得梁家了。这家与元老院甚有渊源……”
刘翔知道他说得是梁存厚家。这是广州城里他们搭上的最早的缙绅便是梁存厚,后来在广州办理善堂,招募流亡。梁家都是出了大力的,来往相当密切。一直到澄迈战役之后。双方的关系才逐渐开始冷淡起来,但是梁家一直是善堂的会董。平日里庆吊也互相来往。总之礼数上是一点也不少。只是梁存厚极少来郭逸府上了。
“你说得是梁存厚家吧。”
“是。他祖父是故户部尚书梁仁埔,他爹梁文道当过两任知府。梁家诗礼传家,代代都有科名,家中又广有田地房产,服用极讲究,堪称钟鼎鸣食之家。”吕易忠说得兴起,“论到园亭之巧,姬妾之艳,饮膳之美。服用之精,广州城没有第二家能与之比肩。”
接着他又说了好几家城内有名的缙绅。刘翔大概归纳了下,这些缙绅中的首脑人物的共同特点是几代都有科名,至少也是个举人,一般都考取过进士,在中央和地方都任过职;通过插手地方政务,举办慈善,在缙绅和百姓中有很大的话语权;家中广有财产,兼有大地主和大商人的身份。宗族庞大。子弟众多。
刘翔暗道:这是集绅权、族权和话语权为一啊。
元老院在海南遇到的缙绅,大多科名不显,官位不高。纵然有几个像定安王弘诲这样进士出身当过高官的缙绅,因为海南本身的经济情况差。人口少,他们的家族势力往往也不大。王弘诲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儿子当过知府。王家在龙梅村编练乡勇也不过五六十人。纵然和元老院作对,也掀不起什么波浪来。
和他们一比。广州的缙绅堪称巨无霸一样的存在了。要将他们压服消灭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吕易忠见他面色凝重,他知道澳洲人最恶缙绅把持地方。赶紧道:“缙绅大户,都是有家有业之人,纵然往日里不知轻重,多少有些骄狂。只要首长给他们指点一条明路,示以威,怀以德,他们自会风向草偃。”
刘翔点点头,又问道:“如此又该如何做呢?”
“第一,便是要他们安心。”吕易忠道,“不知首长有无召见本城缙绅的钧命?”
“还没有。”刘翔倒的确想过这事。但是觉得这事不忙,也没交手下去办。
“此事宜快。虽说天兵入城秋毫无犯,城中平安,毕竟是改朝换代。缙绅们心中必然不安。要速安他们的心。只要缙绅们安心不乱,黎庶们亦不会乱。也断了许多人的念想。”
刘翔不解:“这断了念想何解?”
“各家大族都有不安分的子弟,亦有不开窍的愚忠。眼下天兵骤降,人心惴惴,不知元老院将有何举动。疑惧之下,恐为人所煽动。首长安了他们的心,纵有几个不安分的子弟,也被家长压了下去――有几个人愿意用身家性命去‘忠贞不二’的?到那时,果真有几个跳梁,不用首长探听明白,族内便来出首相告了。”
刘翔笑道:“好,好,吕先生果然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