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811节
只见一个值堂的门丁满头冒汗,喘吁吁跑来,禀道:“大人!已经九点了,升衙不升?”
“升!”刘翔看了看表,霍地站起身来,下令道:“叫门政上头放炮!警卫人员全副武装上岗!”他却甚是仔细,冲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和新做得藏青色呢中山装――办公厅的裁缝现在总算能做出像样的中山装了。
将皱褶都抚平了这才出门,缓步迤逦到大堂后侧。郭熙儿和两名武装警卫员紧随其后。门丁早已先来一步站在侧门呵腰躬候。
大堂上早已是森严肃杀济济一堂。沿公案桌下二十四名国民军士兵二十四名国民军日本队士兵分两列直延到二堂门口。国民军士兵一律是上了雪亮刺刀的步枪枪托拄地;日本队身穿大红色铁拳纹章阵羽织,腰插双刀目不瞬睫兀然挺立。
十多个书吏袍靴楚楚鹄立堂柱西侧,东侧是三班班头和衙役衣色鲜明植立候命,靠公案左侧设一椅,就座的是广州市政府参事魏必福,右侧是刚刚出炉的广州市政府外联部秘书吕易忠,
胥吏衙役们一个个见如此阵仗,内心忐忑不安。自古新官上任,少不得要放火,何况现在是改朝换代!这澳洲人的刘大人会如何放火?有些人自知罪孽极大,心里很不安,但是这祖传的饭碗不能丢――这不仅是吃饭发财的营生,更始保命的关键:新朝肇始,若不能及时混入体制,没了保护伞,外面积攒下来的新仇旧恨一起发作,顷刻就会家破人亡!
大堂里,院子里,黑压压的站满了人,然而周匝静得出奇,忽然听得掀帘子的声音,便知刘首长要出来了,接着便听“砰-砰-砰!”三声炮响,门丁拉着嗓门儿高唱:
“大宋元老院钦命广州府尹刘翔升堂啰!”
这称号是他向郭熙儿打听了之后自己想出来的,他这一喝,胥吏衙役们都是练出来的功夫,“噢――”地齐声呼叫堂威,提线木偶般一齐提足后退一步,便听刘翔的脚步声橐橐从东后侧门出来,径升座据案而立。
“请大人安!”
庭里庭外上百的人一齐打下千儿去,声音震得大堂嗡嗡作响。
“诸位请起。”刘翔一张扑克脸毫无表情。虽说如此,大家还是略略松了一口气,魏必福和吕易忠朝上一拱,双手据膝落座。其余人等垂手肃立,不时用目光偷睨公座,刘翔也坐下了。
刘翔看着从大堂公案下一直站下去直到大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有些疑惑,按照城工部提供的数据和从架阁库里取来的花名册,这府衙门的人较之于县衙要多些,但是“经制吏”也不到百人,加上有工食银的胥,也就三百多号人。
虽然他从资料中知道每个县衙、府衙都有许多不在编,不领工资的“临时工”,但是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吧!
他皱了皱眉,道:“点名!”
点名很快,一共三百多人,点名之后有二十五人未到,其中八人是告了长假的,无故不到的只有十七个。
“未到者除名!”刘翔吩咐道,眼瞅着还有许多人没有点到名,侧脸问魏必福:“还有许多人没有点到,这……”
“都是不在册的做公得。”魏必福道,“在册的,每年有三两六钱的工食银。不在册的,只当差,不拿钱。”
刘翔点了点头,每年三两六钱工食银,这工资待遇可够低的。至于许多只当差不拿钱的差役,不用说他们都靠什么过活了。
衙役的工作本质上是一种无偿劳役。在这个体制的设计者来说,不给衙役开工资或者只开象征性的工资并无不妥,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种“奉公”。这种简陋的体制延续了一千多年,没有一个朝廷认识到这里面的不妥之处。官员们除了抱怨“吏猾如油”之外,却从未想过在源头上去设法改变一下。
刘翔又问:“不在册的有多少人?”
“这个――”魏必福为难道,“卑职也不清楚。大约有一千五六百人。”(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节 拿下
“一千五六百人?”刘翔吓了一跳,这一个小小的知府衙门,居然有上千的衙役!这还没算上南海番禺两县。【,如果全加上,这广州城里的胥吏至少也有三千人。
按照现代标准来说,广州这样有几十万人口的城市,有三千“做公的”堪称机构精简了。人民负担应该不重。问题是古典社会的中国,重官轻吏,虽然都是吃“皇粮”,官吃掉了“皇粮”的绝大部分,留给胥吏的连“喝汤”都办不到。不管是六房经制吏一年七两二钱,还是“有编制”的衙役的三两六钱,再次的每月只有六斗米。其实都不够生活,更别说绝大多数人一文钱收入都没有。所以这三千多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自己找吃的。
这三千多号人既不能枵腹从公,又是官府在基层权力的化身,利用职权刮地皮,吃拿卡要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旧式的政府实际上也是默许这样做得。
可以想象这三千多“做公得”对百姓和城市经济的危害有多么剧烈。刘翔看着下面这黑压压的人群,如果不是自己握着“枪杆子”,又有一套现成的干部行政班子可以依靠,一个外官跑到这里来做官,能不被胥吏卖了还帮着数钱就算好得了。
他缓缓扫视了一遍庭院里的胥吏们,长达一分多钟,庭院里一片肃杀,只闻风吹叶片之声。良久才道:“诸位既已弃暗投明,效忠元老院,我这里有一番话要说。望诸位好好记在心间。”
下面立刻齐声唱喏:“请大人训示!”
刘翔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当差不易:大明给得工食银少到不能养家糊口――大多数人还没有这点工食银;官长呢。又视你们为奴仆贱役;这官衙里的大小政务,说是官老爷在做。实际都是你们的手笔。”
人群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历来官老爷上任,总有一番官话训示,无非是“历禁弊端贪腐”,表一表“为国为民”的决心,少不了还要“训诫”胥吏们一番,要他们“实心办差”,“不得舞弊”云云,实则都是官样文章,没人当回事。这位刘大人一开腔。说得却是另一个调调。
仔细品味,却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也体谅他们的“难处”。众胥吏不禁暗暗嘀咕,这刘老爷葫芦里卖什么药?
刘翔话锋一转:“自然,世上从无枵腹从公的圣人,你们也不是。当个胥吏,出息之大,我也是有所耳闻的。这都是过去的事情,我元老院宽宏仁厚。‘首恶必办,胁从不究’。只要不是民愤极大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追究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这话虽是一颗“定心丸”。却也是一道“催命符”。心思灵活的已经明白,这澳洲老爷要“杀鸡儆猴”,借人头震慑胥吏。买好百姓了。有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刘翔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其实他手中早有一张城工部准备的抓捕名单,上面足足有一百多人。排在前十位的,只有四人来应卯――看来他们的鼻子也灵得很!
他忽然大声道:“孟功常!”
这一喝。整个衙署院内顿时鸦雀无声,孟功常是个快班衙役,虽是“正身”,却并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
孟功常浑身一颤,心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首恶”,难道这刘大人要拿自己杀鸡儆猴用得那只“鸡”?虽然害怕,却也不敢不应,只得出列,勉强支撑颤抖的腿脚走到滴水檐前,叉手施礼道:“小人在。”
“可认得字?”
“小人认得。”
刘翔丢下一张纸:“念!”
孟功常颤颤巍巍的捡起纸,展开,却是一张名单,密密麻麻的写有二三十个人的名字。有的人他认识,有的人陌生,就认识的人来说即有快班的,也有皂班的;即有“正身”亦有“白员”。不禁暗暗狐疑。他不敢耽误,大声念了起来:
“吴多多!”、“赵宪!”、“艾凡!”……
被叫到名字的,一个个哆嗦着来站在滴水檐下见礼,刘翔一挥手:“不必见礼,站到一旁!”
待到名字叫完,连孟功常自己一共三十个人,在台阶下排成一行。心里七上八下,浑身如筛糠一般――他们在衙役中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很符合当“鸡”的标准。
刘翔点了点头,对着孟功常道:“我现在任命你为广州特别市警察局侦缉大队大队长。这些人就算是你的部属了!”
孟功常原本已经是闭目等死了,现在忽然闻听刘大人当场下了札子,委了他当了个“大队长”,且不说官大官小,起码性命无忧了。他犹如三九寒天饮下了一盏热酒,从脚暖到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多,多谢大人栽培!”连磕了三个响头。
余下的二十九个人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是已经“简在帝心”了,一起跪倒磕头。
“好了!我们元老院不兴磕头请安这套,”刘翔摆手道,“你既已是侦缉队大队长,捕拿逆贼便是你的职责所在!我这里有名单有一份,按名拿人!吕先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