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866节
仵作不但属于皂隶贱民,因为工作的关系更是人人避之不及,所以基本上家族内部世代传袭,经验的积累是有的,说到理论基本上是靠一本《洗冤集录》。自然满足不了刑侦工作的需要。特别是不能解剖尸体使得尸体检验效果大打折扣。为此不得不请刘三权充法医来执刀。
现在送来得验尸报告就是这么一份经过双重检验的混合报告。结论是死者是个中年人,尸体上没有衣物留存,年龄大约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身材矮胖,手足部皮肤细腻,生活优裕,不是劳动阶层出身。最让人吃惊的是死者的生殖器竟然被人齐齐割去,手法干净利落――报告注明:是死后割掉的。
乌项看到这里吃了一惊,死者还被人割去生殖器――这是多大的仇啊!再往下看,死因是斩首。不过,解剖的结果发现其胃中留存有大量的酒精,结合尸体身上并无外伤,应该是被人灌醉后杀死的。
“我看,这是花案无疑了。”高重九去追查疍户的小艇没有收获,接到通知说尸体已经发现才赶回局里。
凶手在被害人被砍掉脑袋之后又割去了生殖器――如果死者是小童,有可能是拍花的割去了行邪术合药,但是被害人是中年人,这样的行为除了涉及桃色案件之外别无其他合理的解释。
乌项和李镇国也同意他的看法,问题是要什么样的花案,才能惹得凶手对死者先砍头再阉割,如此的深仇大恨,恐怕得杀父夺妻灭子这样的级别才够得上。
“会不会是王秀珠亡夫的亲族干得?”李镇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要她的亡夫还有亲族,王秀珠早就被人娶回去了,就算她不愿意,这房子也断然不会允许她住。”
穷人家庭老婆亦是财产,更别说她本来就是买来的。王秀珠死了男人孩子,她男人若还有宗族里的兄弟,必然要把她娶回去解决光棍问题。就算不娶,把她或卖或者典,总能换些钱。至于这房子更不可能留给她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寡妇了。
“所以她亡夫在本地不可能有同族兄弟,否则还容她一个人自在过活?”高重九说,“再说亲族抓奸是图财,不至于要害奸夫的命――还下手这么狠。”
乌项想了想说:“有一点可以肯定了,凶手应该不是王寡妇的姘夫,或者说,不是那个住在她家里的姘夫。”
证据很明显,从王秀珠家搜出来得男人衣服和嫌疑人的体型完全对不上,和被害人倒是差不多,说明这些衣服都被害人的。另外,经解剖提取了被害人胃内未消化的食物,其中多种食物都和在现场发现的剩菜有关。说明被害人是在王秀珠家吃的晚饭。
“柳嫂说疑凶是晚来早走,这说明疑凶并不住在王寡妇家。从现场的证据也证明也不常住王秀珠家。但是老崔提供的情况又表明确实有人住在她家――常住在王家应该就是被害人。但是疑凶和王寡妇很熟悉,还在她家过夜也是事实。我看他们很可能是相识甚至是熟悉的,至于三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值得探究。”
“会不会是‘一女二夫’,闹出争风吃醋的事情?”高重九说。
“争风吃醋有可能性,一女二夫不太说得通。”乌项说,“一女二夫都是穷苦人娶不起老婆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被害人和疑凶怎么看都不是穷人,不至于要这么凑合。要说王秀珠左右逢源,我觉得可能性也很小。毕竟她是个相貌平平的妇人,年纪又不小了,哪有这么大的魅力?”
大家都觉得乌项说得有理。
“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被害人到底是谁。”乌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底,他的老师慕首长说过,杀人案侦破工作最怕遇到在野外发现的身无寸缕的尸体,因为这样的尸体很难辨识出身份。
在旧时空,警察借助户籍登记、失踪人口数据库、指纹和DNA数据库、面部重建等一系列科技手段有很大的几率弄清无名尸骨的具体身份。但是在17世纪,除了刚刚建立起来的户籍制度,什么都没有。这个时空里,人口失踪是没有人报案的,因为衙门不管失踪案。要弄清楚最近有多少人失踪了,只有动员保甲力量去逐一调查。工作量很大不说,还未必能查到。
乌项不知道这么多的高科技,但是他知道光在城外的警察局设立的义庄里,等待鉴别身份认领的死因可疑的不明尸体就有几十具。
高重九是老公事,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难度。他想了想道:“我看还是要从姘夫留在王寡妇那里的物件入手。她的梳妆匣子是紫珍斋出得,伙计说不定记得是谁买的。还有那戒指、留下的衣服都可以查一查。”
乌项知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当下表示同意。各自分工去查。因为刑警人手不够,便将李子玉和赵贵也临时调来“协助工作”。
高重九的工作是动用自己在下层社会里的老关系,调查最近有无符合疑凶特点的年青人。此人如果确是“江湖道上”出身,城狐社鼠中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一般的公门捕快都会掌握一批所谓“耳目”,放在现代就是所谓的“线人”。高重九是几十年的老公事了,还和关帝庙头目是结拜兄弟,在广州城的灰色世界里是个很有地位的人,手下掌握了不少耳目。他到自己常去的茶馆坐了坐,不多一会便和几个主要的耳目接上了头。
以他的经验来说,类似南剪子巷里发生的这种大案,用不了几天便会传遍全城,城狐社鼠里多少会有些有用的消息。
然而当他问起南剪子巷那桩无头案的事情的时候,这几个耳目却都是异口同声的说没什么消息。
这个反常的情况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又问了问最近有没有听说过有类似疑凶这样一个年青人的消息。耳目们又是异口同声的说没有。有几个虽说自己回去打听一下,但是高重九眼光老辣,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在应付自己。
“莫不成高老大下了封口令?”高重九暗暗嘀咕。这可是不多见的事情。关帝庙人马虽然在广州城里势大滔天,但是还是秉承“不斗势力”的原则。一般不干图财害命的事情,官家若有案子要追查,也是尽量配合的,实在是牵扯到本家要紧人物的,也会暗中和捕快“讲斤头”,抛几个替死鬼出来――总之让捕役和官府在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高重九意识到了案子的复杂程度――看来,事情并不仅仅是一次凶杀案这么简单。他想了想,决定自己再动用其他方面的力量暗中调查一下,看看高天士到底在捣什么鬼。
至于李子玉和赵贵,分到的是最无聊也是繁琐的工作,物证排查。
排查的活不难,关键是要细心。李子玉分到的工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从王寡妇家找来的银锭去找倾销店调查。
银锭其实并非大明的官方货币,只是官方承认的既成事实而已。所以银锭虽然以官锭成色最好,分量最足,但是官方并不垄断铸造权。任何店家个人都可以自己融化铸造银锭。不过这毕竟是专业活,所以多数人还是把这个工作交给倾销店去做得。(未 完待续 ~^~)
第一百三十九节 倾销店
倾销店实则就是清代的炉房,各种弊端自然也是一样少不了。什么剪子吃银子、抹油蜡、平码、升色、加称不一而足。不过这也还在一般商民容忍范围之内。何况开这种买卖并不容易,事关钱财,没有大门槛,硬背景开不了,还得有很强的鉴别能力,灌铅元宝这种东西历史源远流长,在没有破开之前是很难鉴别出来的。现实中有时候又不能将元宝剪开,全靠倾销店伙计掌眼。
广州城里的倾销店并不多,字号最老,招牌最亮的是“聚丰号”。这家倾销店是地道的百年老字号,当年佛朗机人来做生意,拿出来的付账的十字银饼据说就是他家主持看色的。不但城里许多大字号商户在他这里倾销银锭,广东的布政司的库银也大多是出自他家。
倾销店的门脸不大,还没到门里面就能赶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虽说销金化银是在门脸后面的工场里作得,其实也就是前后屋那点距离。起不了隔绝热气的作用。
倾销店的柜台比一般的店铺要高,但是又不如当铺那么高到要举起胳膊才能够得上的。一是为了让顾客看到里面剪银子,化银子的场面,免得有纠纷,二来防止强人跃身翻入柜台抢劫银子――所以店堂内不设其他大店铺内常有的招待客人的桌椅。
今天在柜面上掌事的是申老掌柜的儿子小申掌柜。他打小脖子有些歪,人送外号“申公豹”。别看“申公豹”年龄不大,看色的眼力却不下于乃父,大多数银子他只要一入手看一看便能说出大概的成色来,**不离十。
小申掌柜正在柜面上忙碌。倾销店的生意是很忙的。银子在流通过程中越剪越小,到最后就成了一堆成色份量都乱糟糟的碎银块,不管是盘账还是支付都非常麻烦。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各处商户都要将收到的散碎银两送到铺子里来铸锭。衙门里收到的各种散碎银两也得来改铸成官锭。
瞧见有澳洲人的“官差”到来,“申公豹”赶紧上来迎接。
“……不知差官到小店来,有什么事情要小店效劳的?本店倾销,看色特别克己……”
李子玉说不用客气,我来这里是为了请你们鉴定银锭的来历,顺便再看看成色如何。说着就把银锭拿了出来。
“申公豹”接过来一看就觉得有问题,为什么呢,因为这银锭上的字号他不认得。
照规矩,只要是倾销店出来的银锭都会有铸上本店字号和银锭成色。这相当于商标,也是一种信誉的保证。但是这十两的锭子上铸的字号他却没听说过。
当时的社会上的倾销店是不多的,银锭流通很少的小地方不用说是没有的,只有在大商埠和行政中心才有倾销店。就整个广州府来说,也只有这府城里和佛山镇有倾销店,大小同业不过十五家。就算放到全国,倾销店也没有多少家。所以倾销店的掌柜伙计大多能通过辨认银锭上的字号看出银锭是在哪里铸造的,知道该字号的信誉如何。
信誉好的字号,商铺和百姓见了乐于使用,若是信誉一般或是字号很陌生,收到了这样的银锭,就不大放心,要来倾销店或者钱庄当铺之类的地方请伙计掌眼看色了。
字号既然如此重要,便有不法之徒伪造知名倾销店的字号戳记,伪造银锭这种事古已有之。各家字号为了维持信用起见,便于同业鉴定,戳记上各有暗记,外人瞧不出来,真假同业一看就知道。
银锭上的字号叫“三江茂”,小申还是头一回见到。就广州城里来说,除了大小同业铸的银锭,外来的银锭要么是两京的,要么是苏州、杭州、汉口、九江等大商埠熔铸的。基本上这些银锭的字号小申掌柜都知道。唯独这家没见过。
陌生的字号往往蕴含着风险,小申掌柜不得不慎重起见。
“这银锭的字号,小店从未见过。”小申掌柜说道,“应该不是本地的同业所铸。亦非本地常见的外地字号,大约是哪一家外地的新同业倾销的。”
“成色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