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87节
沈范想这也对,东主的货物多半是海上来的,朝廷若是严禁海贸,对东主就是很大的打击了。不过这种消息,只要和衙门里的书办、师爷甚至小官通好气,看到了及时漏消息出来就是了,没必要费力气去搞抄报吧?不过东主既然说了,办就是了,反正也不算难事。
“总督衙门里办文稿的李师爷和我很熟悉,许他些好处就是。”
“这事情你办就是,要用多少花销直接报给我,不要在柜面上开支。”根据经济金融委员会的通知,派遣站的情报费不能再摊在开设商铺的经营支出成本中,必须另外建账管理核算。这让郭逸很头大了一阵:在人情开支这方面,很难确切的区分到底是为了情报还是为了生意,多半是兼而有之。最后经过商量,决定把人情开支全部算在情报费里。
“是,东主。”
回到紫珍斋,铺面的装修已近尾声了。为了避免有骇物议,装修还是比较传统的做法。沿街三大间铺面,方砖埔地,磨砖对缝的青砖墙不涂石灰,木格条子吊顶,悬着四只大红宫纱灯笼,又有一排小型的义乌买来的玻璃灯。四周紫木回廊环绕,厅堂内悬着当地名家的诗文画墨,风格迥异,显得华贵文儒――仔细一看,作者不是本地世家,就是当政的官宦。便是厅堂中间悬着的“紫珍斋”三个大字,也是两广总督王尊德手下最红的幕僚,总督衙门赞画吕易忠的手笔――这三个字就花了郭逸五百两银子。地当间摆设着一水的紫檀木的花几、条案、八仙桌和官帽椅,配用的各色花瓶、插屏、摆件无不是精品――全都从临高运来的苟家的东西――登瀛洲号最近每次都向广州运送大批这类物件,一则派遣站开张字号装点场面可以少花钱,二来也能乘机销赃,免得堆得仓库里到处都是。闹得沈范心里直犯嘀咕:这么多好东西都是哪来得?别真是从海盗那里搞来的吧?
四个玻璃展示柜位于正厅的两侧,十分显眼,为了确保安全,郭逸叫人在大柜外侧又额外做了一圈铜制栏杆,免得万一围观的人太多压碎玻璃。
销售的货样,都用从外面订制来的各色精巧盘盒托着,下面衬着黑、红、金三种颜色的绒缎,再配以每个柜子斜上方都吊着两盏煤油灯改装成的投射灯,柜子里的货样件件看起来都是流光溢彩。见惯了老式珠宝行里昏暗幽深环境的沈范也连连称奇――郭东主还真有神来之笔。
第一百五十四节 东方亮,西方也亮
第一百五十四节 东方亮,西方也亮
紫珍斋的隔壁便是紫诚记了,这家字号眼下的主打产品只有国士无双酒――负责人张信发觉他手里的酒比玻璃瓶多出太多了,只好装在大酒瓮里等着临高那边出更多的瓶子。不过酒匠们一刻也没停,每天都在加工从各处收购来的土烧。以至于广州的土烧价格已经开始缓慢的上涨了。
当郭逸发现紫诚记的白酒库存已经超过2.5吨的时候,他大吃一惊,问张信:眼下没有这么多玻璃瓶,做这么多酒有什么用?
“当然是卖了。”张信的计划很简单,既然玻璃瓶酒是奢侈品,那么就用简单的瓷瓶包装,向澳门的外国人销售。
“你这就说笑了,”郭逸说,“澳门才多少人口?能消费得了多少?再者欧洲人也会做水果烧酒,这粮食烧酒他们能喜欢?”
“郭大掌柜,这你就不懂了。”张信嘿嘿一笑,“洋人一样有粮食烧酒的,伏特加不就是?还有杜松子酒,伏特加这玩意就是纯酒精兑水,做起来一点不难。杜松子也不是啥稀罕物,北半球到处都有,我们搞点来蒸馏蒸馏就是了。”
“可是市场太小了!澳门的人口――”
“这就是奥妙了,”张信胸有成竹,“洋人有玻璃,千里迢迢运中国就成了稀罕物;我们中国人的瓷器,到了欧洲就是稀罕物了――”
“我明白了。”郭逸恍然大悟,“所以你说要要用瓷酒瓶!”
“广州乡下的土烧,装玻璃瓶里就是‘国士无双’了;装上瓷酒瓶不就成了‘路易十三’了:来自神秘的东方的神秘瓷器,装着神秘的美酒……这是多好的商业噱头。”
从苟家缴获的物资里以瓷器为大宗,当时清点估计足有数万件之多。这么多的瓷器在大明显然是找不到销路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销售给原来的货主――欧洲人。登瀛洲最近运来的货物中有许多瓷器的样品,本来就准备送到澳门去看看有没有需求。张信在偶然想到了用瓷花瓶装酒的主意,他选择了一只容量大概为600~700ml的花瓶作为包装瓶。这种瓶在库存里少说也有万把只。
有了酒瓶,还有其他开发项目,现在穿越众手里还没有活性炭,做伏特加显然是没戏的。但是加点香料的蒸馏酒还是做得出来的,就是所谓的香甜酒。理论上,这种酒可以用水果、香料、鲜花,乃至各种带有特殊香气的植物都行。由于可供选择的对象实在太多,张信犹豫不决,便用电报向临高的专业人士请教了。
“做出口酒用什么香料植物?”这个课题被火速发送到法石碌的桌子上,这个植物专家正带着几个初步表现出对植物学有兴趣的学生,专心致志的给采集到的本地植物制作标本。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法石碌的眼镜后面露出了一丝“终于让我等到了”这样的目光。
“这个嘛,简单,用大黄好了。”
“开玩笑吧?”接到回电的张信还以为他疯了。大黄是什么东西?吃了拉肚子的泻药,拿这个蒸馏酒出来,就算是恶作剧吧,人吃了一次亏之后还会上第二次当?
“不开玩笑。”法石碌在回电中做了详细的说明:
大黄是中医中的常用药物,它的起源是在中国的西北和西南等地,大黄入药可能是西域民族的用药经验,后来流传入内地。作为药物的历史至少有两三千年了。
自从张骞凿空西域,中国和欧洲的陆地贸易开辟了丝绸之路之后,大黄就由商队经丝绸之路运往西亚与欧洲大陆,骆驼商队从中国运输干大黄,越过高山来到中亚的布哈拉,然后通过黑海来到欧洲。因为通过小亚细亚到达欧洲,因此后来得名土耳其大黄。大黄在丝绸之路贸易中一度是相当重要的商品,
在以后的日子里,中亚商人经营着这条经过波斯和其它中东地区的繁荣的大黄贸易线。到了明朝,形成了两条从中国出发的大黄贸易线:一条走海路经印度,另一条穿过戈壁沙漠、西伯利亚来到莫斯科。葡萄牙人经营的澳门转口贸易商品中,大黄也占相当大的比例。
大黄很早就是波斯和阿拉伯医生的宠爱。中世纪以来大黄贸易曾在丝绸之路上繁荣兴旺了一千来年。大黄能够健胃解毒,以肉奶为主食的民族,在还不知食茶以前就全靠中国的大黄,把它视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因此大黄在一千多年时间里,一直是中亚、西亚乃至欧洲最紧俏的商品之一。由于阿拉伯人的影响,大黄广泛地应用于欧洲的药物中。通过掌握剂量和使用方法的不同,它既能作为治疗便秘的泻药,又能作为治疗痢疾、腹泻的收敛剂,还能用作治疗烧伤、疖子、痈的药物。
后来欧洲人还培育出了食用大黄,可以用在各种点心和菜肴中,甚至作为水果食用。不过直到今天,药物用大黄依然只有中国才能种植。大黄在欧洲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以至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都有大黄节日。这种药物在国外受到如此的欢迎,大概是大黄的原产地中国很难想象的。
“乖乖,我就以为它是一泻药,没想到外国人当它是宝贝。”张信看了电报之后对郭逸说,“赶快派人去市面上买大黄吧,这玩意还能当出口商品呢。”
郭逸赶紧派人去市面上打听大黄的消息,发觉大黄早就有专门有字号经营出口买卖。大黄在中国主要出在青海和甘肃,以礼县为集散地,广东这边出口澳门葡萄牙人的生意都是由一家由礼县人经营的“铨水号”货栈垄断经营的。
虽然发觉这条发财门路被人抢了先机有些败兴,但是做大黄酒绝对是个冷门,张信叫人偷偷从各处药铺收进了大量的大黄,连夜清洗吹干。
中国传统的药草酒基本都采用的是浸泡式,但是张信决定和做杜松子酒一样,采用酒精蒸馏法。把切碎的大黄放在蒸馏架上,将酒液的蒸汽通过蒸馏架,最后通过蛇形冷凝管回收,最后就蒸馏出一种颜色微微发黄,气味芬芳的液体。最后,根据薛子良的建议,在酒液中适量的添加了少量熔化的白糖液。使得口感略甜――这下就不折不扣成了大黄甜酒了。
至于蒸馏之后的大黄残渣,张信叫人全部晒干密封收存起来――他打算把这个做袋泡大黄茶的原料――既然红茶末子能做出让中国小资视为“时尚”的袋泡红茶,那么同样性质的大黄茶也可以让欧洲人趋之若鹜。
瓷酒瓶上贴纸标签不大好看,派遣站的几个人讨论下来,由严茂达设计,到牙雕店里订做一批古色古香的小象牙挂牌,用五彩锦绳串着挂在瓶子上,牙牌上是传统图案,商标是“大唐公主”。这个恶俗的名字让大家一致对张信表示藐视,张信说:
“你要说一高雅的,比如啥洛神之类的,外国人听得明白吗?你看法国那一水的名酒,不是拿破仑就是路易十三的,不更俗?我还没叫它康熙、雍正、乾隆呢。”
“别,你还是你的大唐公主吧。”郭逸笑着说,“只要不是啥兰贵人之类就好。”
“兰贵人?这点子也不错,不过洋人闹不清中国的老婆等级制度,辨不出这味,要不以后在内销品牌上用,还可以来个系列品牌。”
大唐公主和国士无双酒正在紧张的加工中,沈范招来的匠人也都到了。宝恒祥倒的时候,虽然老板开发了工钱,但是工匠平日里待遇微薄,没多少积蓄,过完年都为着前途担忧的时候,沈范的及时招揽不啻于是及时雨,对这家新东家都很感激。严茂达又对众人抚慰一番,表示待遇从优,大家可以继续安心工作。当下每人又发了二百钱作为新年的利市。接着他拿出自己绘制的首饰图册,要匠人们发表一下看法。
出乎他的意料,匠人们对严茂达画出来的多数现代首饰持有反对的意见――他们认为这些首饰好看是好看,但是质量太过轻薄,份量不足恐怕难以讨好。严茂达费了半天的气力也没说服他们,看来彼此的观念还需要一定的磨合。
匠人们虽然不认同严掌柜的设计,但是毕竟他是老板,老板愿意怎么干是老板的权力,大家跟着干就是。原本还有匠人怕东家这么折腾迟早要关张,等看到了紫珍斋的货样之后,匠人们的共识是:有这么好的秘法玻璃器,严掌柜爱怎么折腾都没问题啦。
还有人对玻璃器提出了一些额外的加工建议,比如有个叫朱盛仪的首饰匠就提出,可以把一部分的玻璃杯子的手柄、杯缘镶上金银边,还可以加些小巧的花饰,做得更华丽些。严茂达对这样的建议也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是种破坏玻璃器美感的庸俗行为,但是他还是对此表示了赞赏――创造力要鼓励,而不是因为和自己观点不同就扼杀,再者,他们的审美观应该比自己更适应这个时空。
第一百五十五节 郭逸的报告
第一百五十五节 郭逸的报告
夜幕垂下的广州城已是家家华灯初上,但对于打烊中的商家店铺来说,现在正是对一整天辛劳的价值紧张盘算的时候。紫珍斋沈老掌柜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此刻是眉头紧锁,看着帐本的脸色也不是那么自然,还不时地发出那么一声长叹。倘若是他人看到此景,必定会以为这个老人家是为了紫珍斋惨淡的营生而心忧――紫珍斋自从灯节过后开张,也过了近半个月了。局面如何,大体能看得出来。然而真实的情况却并非外人所想。
沈老掌柜来到紫珍斋只是为了践约之举。虽然他看到了紫珍斋的实力,但是他并不认为一无背景二无权势的郭逸能在商界众强林立的广州城中马上就能打开局面。他们这几位东家在筹备开张过程中各自都表现出不凡的能力,他还总是心存忧虑,生怕东家贪多求大,几个摊子一起铺开,难免顾此失彼。然而紫珍斋开张之后一个月的变化,彻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桌上摊开的薄薄帐本上一些数字赫然在上:“正月二十,西洋水晶杯一对,纹银五十两,记账;刘府刘员外;玲珑自鸣钟一只,纹银一百两,记账;百鲜楼王老爷;龙眼明珠项链三串,一千二百两,陈记粮栈陈老板,记账;南蛮七彩风情画三幅,纹银六百两,总兵府何公子,付讫……”帐面上的总额计有一万二千一百一十二两之多。
沈范入行四十年,倒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如此数目的帐目。但这仅仅是紫珍斋开业短短十数天内的销售额,即使对于阅历无双的沈范而言,紫珍斋的赚钱本事也实在是太过恐怖了。自己不过是介绍了广州城中自己熟识的一些大户,郭东主便能够恰倒好处投其所好的拿出让其感兴趣的玩意,其察言观色,看人识人的本事简直令他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