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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1878节

第一百五十四节 自圆其说

“所谓革命,并不是外来词,也不是现代词。它的历史久远,我就不多扯淡了。就从现代意义上来说,革命是自然界、社会界或思想界发展过程中产生的深刻质变――我们来到广州的一切作为,便是革命。”

张允幂被这一大堆词汇淹没了,不由自主的点了下头。

“革命非常复杂的社会运动,充满了大量的从权、从急、从缓的措施,甚至有大量的反复乃至错误。说到底,治理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无论任何事情,都要从社会环境和自我能力这些现实的角度来看待。”

张允幂似懂非懂的看着他,这让刘翔愈发得意。

“我们整顿风俗业的目的有两个,一个的确是出于财政上的考虑,通过治理整顿,抓住这个游离于社会主流之外的巨大的灰色财源,使之“明朗化”;二也的确是为了‘解放妇女’”。刘翔说道,“这两个目的放在一起,不免有些自我矛盾,但是其中是有着联系的。”

妇女解放问题可不是因为刘翔受了杜雯的影响拍脑袋做出的决定,在刘翔看来,妇女解放一是意味着劳动力的解放,二是妇女解放必然加速传统宗法社会的崩溃,这两条哪一条都是对澳宋政权极为有利的,必须不遗余力地推行。但妇女解放工作必须一步步来――这不仅是因为社会习惯导致的阻力太大,更是因为广州新政权现在极为缺乏干部,尤其是妇女干部。所以他只能从整顿风俗业来入手。

“是不是因为整顿风俗业在传统社会遇到的阻力最小,获益却特别大?”张允幂说。

刘翔点头,孺子可教也!

“是这样的。即使是传统社会,主流道德观念对****业也是持有负面看法的。别看明末社会风气极其糜烂,秦淮八艳甚至名动士林,看似十分开放,但是。在整个社会道德层面上,****始终是一种灰色行当。”

所以对****业的取缔和整顿,在整个社会层面上元老院是有着“大义”的名分,社会的中上阶层是绝对不会跳出来公然反对的,否则就会直接把自己搞臭。

“别看风俗业为人所瞧不起,但是里面的利润是十分可观的,自古以来就是一块肥肉。”刘翔说道,“所以但凡****业,都需要某种保护:你看,旧时空里当小姐的,大多养着一个所谓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保镖’。放大到妓院这样的商业性组织来说,面对的问题就不是一二个打手能扛得下来的了。这个靠山即要有黑的――地方恶势力,又要有白的――保甲、官吏、豪绅。

“即使有靠山,也不能保证妓院老板安全无事,因为他从事的本身就是伤天害理的买卖,其中必然涉及‘逼良为娼’、‘私刑拷打’、‘买卖人口’、‘逼死人命‘等诸多违法行为――即使在封建社会也是犯法的事,所以他们需要的庇护就更为强大,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所处的环境比一般的买卖人更为险恶,‘受香火’的‘神仙’更多,胃口也更大。一旦你打点不到,谁都可以给你上眼药。所以一个妓院行业,背后的利益输送渠道十分复杂。”

张允幂似懂非懂,只好点点头。

“我们要肃清广州城里的各路‘神仙’,就得切断他们的财源,不仅要切断,这笔财富还得为我所用――否则我们是支付不起这样一项社会改造所需要的经费的。另外,妓院往往还是各种犯罪分子的天然庇护所和隐匿地,所以这个社会治理的重灾区,我们一定要先拿下来。”

这番言不由衷,虚虚实实的话语好不容易才说完,刘翔的额头上已经冒汗了。不过看效果,似乎是唬住了眼前的少女。

“看来行政工作还真是不简单呢。决策这么复杂!”

“正是如此。”刘翔说,“决策不仅要考虑目标,更要考虑自身的能力和定位。即使目标也要考虑是近期、中期还是远期。”他说到这里快要扯不下去了,赶紧埋头继续处理文件。

桌上的往来公文看了一大半,刘翔发现张允幂的工作越来越到位了。不仅是摘要写的更简明扼要,还能根据内容的不同为公文分好类再顺逆摆放,为刘翔的阅读工作创造了更好的条件。就目前来看公文的主要内容仍然不超出老三样:表功、叫苦、要资源。强力部门经由梁心虎带着法院系统团队加入进来后终于可以完整自洽了,因此最近的工作效率提高了不少。商户们反应最强烈的乞丐强索硬讨在警察加强日常巡逻和几次公审公判之后已经有了很大的遏制,关于设立“请愿警”事已经在工商总会上透过风,大商户和行会会首都流露出很大的兴趣;攻打潮汕会馆中被抓捕的几个头目和对羁押的原衙门差役的审问使得警务系统掌握了更多的资料:广州府原来各个行会与黑社会纠缠不清的链条也充分地暴露了出来。慕敏对发起更大范围的“打黑除恶”行动兴趣盎然。今天的多个公文都是这几个系统表功加催促进一步行动的。

叫苦的则主要是下乡工作的那一批:农村情况十分复杂,虽然军队所过之处可以毫不困难的收取合理负担,办差支粮也是百依百顺,但是工作人员完全没法“沉下去”,除了那些在珠江口突入战役中被清洗过的村镇之外,其余各村各镇被地方势力把持极紧,而且这里的地方势力多为宗族势力,凝聚力极强,普通的分化瓦解手段几乎毫无用处。工作人员的社会调查几乎无法完成,连户籍登记都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只能是村里长老说什么就是什么。

村镇间治安情况不佳,冒出了大量的小股土匪。国民军目前只能控扼县城、大市镇和交通枢纽,只有“点线”,无法控制面。较为偏僻的村镇之间的运输对若无武力护送难以保证安全。人员和商品流通出现了迟滞,许多特产品难以外销,粮食无法运入,某些地方开始出现口粮短缺,粮价上涨的现象。农村的谣言很多,人心不稳……工作组认为亟需“抓典型”,用暴力手段整肃,清理匪患,同时对地方势力“杀鸡儆猴”――撰写报告的工作队员指出,几乎所有土匪都和本地地方势力有勾结。

刘翔一面看,一面在记录本上拟定工作内容:尽快派合作社下乡收购货物,运入粮食,稳定市场;国民军的剿匪工作如何进一步协调;农村团连武装的收编和整顿……

正在此时,“咚”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毕竟跟小妹子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刘翔也不好锁门――一般来说不会有人作死直接闯刘大府的门,不过这个“一般”不包括另外一名元老。刘翔一抬眼,张允幂一回头,几乎同时盯着门口那人。

来的是个稀客:丁丁。上层重组后,元老内部关于丁丁的不利传闻突然多了起来,据说是某些消息在女仆们的茶话会上流转的传闻慢慢渗透到了元老阶层内部,这一现象当然遭到了新一届政府的重视并采取了若干措施。要求全体元老“不要玩什么枕头风宫斗的把戏”。而这个时候他老婆潘妮的某些言论也突然开始暗中流传,引起了许多元老的不满。直接被当靶子的丁丁也不想继续留在临高受人瞩目,于是他就一通电报后就跑来广州“监督指导广州解放区的宣传工作”来了。其实主要工作就是筹办《羊城快报》。

丁丁闯进来后一看到刘翔和张允幂两个人,先是一愣,然后又一脸发现了大新闻的兴奋,再又是那种没逮到什么干货的失望,最后又转为了某种嫉恨,就这么一会他的脸色已经把色谱走了一整圈了。刘翔也知道在广州的这几十位元老里有不少私下讨论他“想吃嫩草”的心思的,刘翔倒也并不在意,手上的公文一放,起身迎了上去。

“丁部长稀客啊!”刘翔伸出左手跟丁丁握了下手――丁丁右手胳臂夹着一些文件,伸右手明显不方便。“部长有什么指示,咱们洗耳恭听!”

被刘翔抢了个话头,在场的又有张允幂,丁丁只好顺着刘翔的拉扯先坐到客座的沙发上。“哪敢跟刘大人下指示啊!宣传处的小邱是我千挑万选送过来的得力干将,处里做的宣传方案你不批不说,还卡脖子不让调动宣传物资。老刘,是小邱还是我们文宣部得罪你了?你就给个痛快话吧!”带着气说完,丁丁就把带来的文件往客座沙发旁的茶几上一放,推到刘翔面前:“我知道你是对事不对人的,这个方案我盯着他们重新做了一遍,你先看看,有什么想法你先给我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节 宣传工作

刘翔面上不动声色,接过文件就翻看起来了,但这一句不答已经表明了他很不爽的态度。以前统治区小,县办又没有行政经费,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从中央下达,各具体执行的部位带齐人员物资到地方上来直接干活,县办则调动当地行政力量予以配合,就像那次台风灾害一样,宣传、招募工作都是直接临高来的班子在做,刘翔这边只是让警察等地方行政力量为他们“看场子”维持秩序罢了。但现在广州府这么大一摊子事,临高给了广州很大的自主权,各部委对系统内部署在广州的机构直接控制力直线下降,同时这些在广州的机构几乎都是归化民在执掌,因此广州市政府对这些“条条部门”有了很大的发言权。

市政府宣传处理论上是个从属于文宣口的,但刘翔觉得最近《羊城快报》宣传方向完全没能领会广州市政府的治理思路,因此对后续的方案全部没有予以批准,同时为了这个“条条部门”自行其是,刘翔还特意叮嘱了宣传需要的人力、物资各个关联部门,没有刘翔的批准不许给资源。

翻完了又一个新版的宣传方案,刘翔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搞掉丁丁了。

“他在宣传部的工作上很好的完成了新闻发行工作。”这个评价已经是刘翔能想到的最委婉的评价了。

拉了下铃铛,刘翔吩咐跑过来的勤务员给三人都上了茶水,就着茶水,刘翔又把那文件重点看了几章,好好地组织了一下跟丁丁谈话的思路。

抛开丁丁的工作能力不谈,这个问题更深层的恐怕是省部矛盾的问题――又或者称为条块矛盾的问题。当然对刘翔来说不是问题,只要底下都是归化民干部,刘翔可以用元老的身份强压着他们按自己的心思来做事,但这就不免给后来者开了个跨界指挥的头,这可是要努力避免。

“老丁啊!”开口语气颇有点沉重,刘翔又抿了一口茶水,窝进沙发里以一种很放松、没有攻击性的姿势跟丁丁继续说着。

“宣传理论什么的,我是绝对的外行,我是不懂的。”一句刚说完,丁丁似乎要插话,刘翔赶紧伸手虚按,不让丁丁开腔。

“但从行政工作的角度看,我觉得,这个宣传方案并不合适。”刘翔稍微观察了一下丁丁的神色,果然是一副“外行少插嘴”、“签字就可以了”的神态。

“你看,咱们其他的不说,先说最近必须马上上马的,这个妓女解放工作。”刘翔翻到了中间一段,指给了丁丁。“我先问一句,你觉得咱们搞这个解放工作,受益最大的是谁?”

“还能有谁?不就这群……”丁丁差点把“****”脱口而出,眼角扫到了张允幂的背影,瞬间就改了口,“失足妇女嘛!”

“从短期看,确实是这群人。她们会接受专业的医疗救助,还有我们的司法援助,帮助她们摆脱不合理的身契约束,可以从良,即使愿意继续从事这个……‘风俗业’的,也可以拿到自己应得的报酬。这个方面看来,我们发动这么大的行政力量搞这个运动,就是直接解救了她们,说是他们的‘恩主’一点也不为过。”刘翔只能先顺着丁丁的意思往下说。

“从长期看……”那个‘但是’刘翔就直接跳过了。“从长期看的,我们通过这些失足妇女为切入点,把公检法的触角深入到了灰色产业的利益链条里,让我们能更准确地监控当地的黑恶势力,这是其一;这些被解救的失足妇女会被统一进行产业技能培训,最后掌握一技之长参与社会生产,我们得到了一批青年劳动力,这是其二;这其三嘛,咱们现在的男女比例如此失调,这些人最后不管是安排在广州就业还是安排到海南就业,或者打散分散安置,最终来说总是解决了好几百条精壮汉子的终身大事,这对咱们的社会稳定的贡献可就算不清楚咯。”

丁丁听了后越发不耐烦:“这些道理都不错,但这跟这宣传方案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个问题啊!按刚才的计算,咱们政府看似花了大力气,吃了大亏,最后就挽救了许多失足妇女,但最后获益最大的其实还是咱们政府啊!那宣传上是不是应该更平和一点,不要老是以‘这群……失足妇女占了大便宜’的恩人心态出发,而是更多的挖掘、解释这次行动的出发点和意义呢?”刘翔也差点用上了“****”这个词。

丁丁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刘翔到底要说什么。这个方案是丁丁参与后拿出来的,他当然知道里面的大致宣传口径是什么。“元老院爱民如子”“元老院有大恩于天下”“元老院就是好就是好”“万恶的敌对势力/旧社会就是坏就是坏”,总的说来就是这样的腔调――或者说,一直以来,宣传部门基本上都是这个腔调。

“你看,咱们搞行政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是最低水平了,老弟我水平稍微强点,喜欢找问题根源。像原来我还在琼山的时候,偷电报线的问题,除了抓紧严打以外,还得给它断根。自从把全县会打铁的人全都打包送临高培训当工人之后,那些人偷了电报线也没办法把东西转化成生活用铁器,再偷就没意义了,从统计上看,这个措施实施后偷电报线的统计数量直线下降。”刘翔本想举个例子,不小心又给自己吹上了。一瞟眼看到丁丁嘲讽的表情,刘翔知道自己又说漏了。

自从勋素济的下乡笔记在内部发表以来,刘翔很小心的不在吹自己在琼山的“政绩”,不过一时间说漏嘴也是难免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临高钢铁公司便宜的铁器潮水一样铺过来,让这些传统铁匠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才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那些为生活为劳动而去偷的人解决了,剩下还偷的那就纯粹是因为生的贱了。这种人抓一个就送一个去挖沙子。”刘翔加快了语速把故事讲完,没办法,他有强迫症。

“我觉得搞宣传也一样,要找准问题根源。元老院好不好,不是靠宣传吹的。不得不说,临高现在的局面,还真就是咱们500号人跟人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带着人民一锄头一锄头干出来的。尽管就本意来说我们是被迫劳动的,因为我们不干这个世界也没人能干我们想干的活,而且一定要抠字眼的话,‘同吃’这条绝对没达标,但我们确实参与了劳动,并且带领了老百姓一起更有效率的劳动……”眼看丁丁露出了“你丫别在我面前搞政治宣传”的表情,刘翔决定直奔主题。

“所以我觉得,咱们的宣传工作,应该多宣传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把道理给老百姓讲清楚。说理也好,恐吓也好,说洋人有奇特的花柳病如果不从这边掐断传播路径最终会搞得家破人亡什么的,都好,只要宣传部门肯讲理,老百姓不管信不信,总还是肯听的。像现在这样一副‘看我给的好处这么多,你们赶紧磕头谢恩’的嘴脸,我觉得这宣传效果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别到最后,老百姓就来一句,‘元老们打下广州之后急急忙忙给****们施恩’,那就真见了鬼了。”语境到了这里,这个“****”用的如此自然,刘翔自己也没察觉到。张允幂倒是听到了,不过她背对着两位大叔,瞪着眼抿着嘴憋着笑劲,但她一颤一颤的肩膀已经暴露了她。

丁丁倒是没笑,刘翔最后几句话让他想通了一些事,现在正在沉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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