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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1951节

至于他提出马锡五审判法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在梁心虎给司法口的秘密报告中已经了解到不少广州本地的司法实践情况。总体来说,司法口在海南推行的那套简易审判体制,到了广州依旧显得过于繁琐――特别是眼下正处于敌我双方角力,大案要案不断的时候。法律必须和现实结合起来才能发挥最大功效。只考虑法律问题而不考虑政治和社会现实,无疑是陷入了法律原教旨主义的泥潭。

一路上到处是挖渠清淤,铺装路面的工地,沈睿明的轿子走走停停,不时还得绕路,回到大佛寺,新“家”已经安顿完毕了。两个女仆正在卧室里忙着收拾布置。他的办公室已经打扫布置好了。

座椅家具,自是抄家物资,不过房间布置的很是舒适实用――办公厅在长期的工作中已经摸索出一整套对传统房屋的改建、装修的方式。市政府总务科也依样画葫芦的把这里改造过。无论光线还是房屋的实用性都上了一个台阶。

沈睿明觉得挺满意,正要坐下来翻看下刚刚送来的案卷:梁心虎已经派人将巫蛊案和与关帝庙人马有关案件的相关卷宗送了过来――实话说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

“主任……又……手张来,要现你。”

波斯女仆能说一些中国话了,只是发音欠佳。这个贵族家出身的女奴十分聪颖,在临高二年多,已经能大概看懂报纸和信函了。

随着通报进来的,正是先来一步的梁心虎。

梁心虎当初抱着“当广东中院院长”的野望来得广州,到到了广州之后忙的像个陀螺一般,就没正经的停下过。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各种案件层出不穷,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人手不足的关系,这会见到沈睿明,真是比见了亲人还亲。

沈睿明见梁心虎一脸倦色,知道他身上的担子不轻,也不急着说话,待梁心虎点上一支南海雪茄后来才开口:“临高发来的电报相信你已经看过了,咱们长话短说,你多休息休息。”

梁心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身体没事:“没事没事,你我都才过三十,革命的日子才长着呢。”

梁心虎忽然又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忘记你不抽烟的了。”说着就要熄灭雪茄。沈睿明阻止了他:“不要紧,我这里没这么讲究。”

看到梁心虎抽了几口,精神稍有恢复,沈睿明才说:“几件事,一是审判,这个等会再说;二是组织处已经批复同意广州设立五个法院,包括配套归化民司法公务员的培养的方案,这样一来你的担子可以大大减轻。”

梁心虎吐出一口烟圈:“我没来广州之前老刘催法院配套建设倒是催的很紧,我来之后他催的没那么勤了。不过也说过要给整个广州60万人口人多配几个法院的事,按十万人一个法院来算,这担子不轻啊。”

“刘市长的算盘打得不小啊,不过这是明末的广州不是21世纪的广州,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法院――21世纪的中西部城市的法官们一年都审不了几个案子,小农经济这锅死水没必要搞那么大阵仗。过去广州市区范围内不过两个县衙门就料理全城的司法案件了,一个府衙还要兼顾下属其他州县的司法案子,一口气搞五个法院实在太多了――也没这么多人填。”

梁心虎一愣,知道司法口内部肯定有了细节,问道:“那么具体方案呢?组织处批复了,我们再改,是不是有点手续上的问题?”

“组织处只是批复给我们五个法院的建制,可没说具体的法院级别和用途。这个自由还是在我们法务省的手上。”沈睿明说,“法务省研究之后,决定先设南海、番禹两个基层法院,再设一个广州市中院。这样大致和过去的一府两县相对照,老百姓接受起来容易一些。”

“其他各县呢?听说组织处也批了。”梁心虎追问道。因为最近各县都有不少案件积淀,除了重案照例解赴广州审判之外,各种小微案件和民事案件只能按照老办法,由各县县长进行审理。

结果新成立的县政府,等于又回到老路上去,各县县长便各自制定日期,或者初一十五,或者每周周几“放告”。告状的都挤到县政府去,虽然不下跪不打屁股,但是本质上和大明的县令审案没什么两样。

县长们,不论是元老还是归化民,其实对元老院的法律体系都所知甚少,全靠法学会编发的几本手册,案情略微复杂一点便难以为继――特别是民事案件,其中纠缠夹杂的事件甚多,仅仅要把事实调查清楚便破费脑筋。若是元老还好些,起码都经过现代法律的熏陶,多少看过法制节目,基本的法制概念和精神是明白的,审起来多少还有些调理。归化民县长,要么口含天宪随心所欲,要么循例把案子又交付给下面的留用书办或者刑名师爷。这些乱象都经过政治保卫局的汇报汇集过来,要求“司法进县城”的呼声一时间变得很大,这也是为什么组织处和干部处突然对司法口如此慷慨的原因之一。

“每县一个法院我们现在还做不到。”沈睿明说,“我看得等广州的司法培训班第一期毕业之后才能大概满足几个重点县。法学会也考虑到了,所以五个法院的编制,除了刚才我说得三个,接下来一个就是广州特别区巡回法院――专门派遣巡回法庭在各县巡回审理。这样可以保证审讯质量,同时也减轻地方行政部门的压力。”

“第五个法院呢?”

“第五个就是海事法院。”沈睿明胸有成竹,“这也是个重要区域。”

梁心虎点点头,这样安排的确很合理,兼顾各个方面。但是他还有些担心:

“这样设置是没问题,但是我们有这么多元老去负责吗?就算你又当检察官又当法官,我们个个都是一专多能身兼数职。元老还是不够用的。这些机构又不能空设,必须用归化民司法干部去填补。说实话,计划书上提到的60天速成班出来的法官,不管我怎么想都很难认同啊。原时空一个成熟法官得经过至少18年的基础教育,还得有10年的实践经验,更不要说现在法治情况比旧时空不止复杂十倍。”梁心虎说出了他的忧虑,“刑事案件好说,能拿来审的慕敏那边证据之类都会准备好,除了一些特大案件,需要元老来作检察官,一般情况下归化民照本宣科即可。但是民事案件就不一样了,本时空来打官司的土著,虽然知道证据的重要性,但是往往拿出来的证据要么不全要么根本和所需要证明的事实无关,基本上都要我们法官自己去收集证据。就拿前几天的租房纠纷来说吧,我让手下人去查当地的民间商业习惯,好说歹说才肯配合,费时费力不说,往往还拿不到真相。搞这些速成法官真的能胜任这些工作吗?”

沈睿明很清楚梁心虎会有这方面的疑问,他解释道:“关于民事审判这件事,我看我们得转变一下工作思路。在临高乃至整个海南,我们在社会各方面都是有压倒性的优势的,民事案件不多,即使有,因为我们对基层政权的控制,各项工作开展都很方便。但是到了广州这样的新解放区,情况就大不相同,依我看,原时空的方法水土不服,不如用抗日战争时期根据地所使用的马锡五审判方式。”

梁心虎也是法学专业毕业的,自然知道这个,他说:“这个方法确实不错,但是有两点问题。第一,目前我们还不能说完全掌握了整片广东地区,下乡工作安全没法保证――就算广州府下属各县,偏远一点的眼下也不平靖;第二,就目前的公务员考试的报考和录取情况看,比例最高的是所谓市民阶层,也就是城市小资产阶级,真的能和群众打成一片?”

“对此我也考虑过,”沈睿明有点迟疑,过了一会才继续说,“我从杜雯那里要了几个讲习所培养出来的农村干部,这些人下乡很有经验,我们再弄几本指导手册,常见问题解决起来不困难。至于新招收的学员就需要跟着这些干部,在工作中学习了。当然,我承认肯定是会有不能正确摆正自己位置的人存在,但是总归不能因噎废食,培养计划大方向是没有问题的。”他显得十分有信心,“万事开头难,这件事上我会倾尽全力的,你放心好了。”

二百四十二节 除旧布新(五)

广州的西关外,原是一片水网纵横的平原地带,不过近城部分开发甚早,西关外在隋代即有居民聚落,形成了“坊”,旧时空广州城残留的“扬仁”、“德星”等巷名和路名都是当年的坊名。所以这一带颇有些街道民居。

但是西关外的街市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往西走,便是农田村落了,期间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池塘星罗密布,一派水乡泽国的农村风光。此时西关并没有什么西关大屋。全都是小型村落,在村外可以从这一头望到那一头,住上砖砌院落的,不是大户人家也至少是个小地主,大多数都是竹子抹黄泥墙,外面上门板的房子,而坚固的蚝壳墙房子是殷实人家才有的。

在靠近上下九甫的地方,有一座庙宇,名为西来庵。

这座古庙虽规模不算太大,却是旧时空有名的华林寺的前身。而西来庵本身的来头也不小。据说当年达摩祖师渡海抵达广州,后人尊崇他是来自西方佛国的高僧,便称他最初登岸的地方为“西来初地”。这个名字一直沿用下来,而达摩到达广州后建筑的寺庙便是西来庵,是历代广州的五大丛林之一。

在距离西来庵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破庙,原名已不可考,众人都唤作“金花寺”,据说原是西来庵的下寺。关帝庙被当地官府收回重修之后,原来猬集在该庙内的关帝庙人马便强占了西关外的这处寺庙,作为自己的窦口所在地。

西来庵的和尚自然不是一般的和尚,然而面对这群号称“天王老子也不怕”,缙绅官员都避之不及的无赖,和尚们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不要说完全沦为乞丐王国的金花寺,便是这西来庵里,从山门到二门,廊檐下日日夜夜亦聚集着许多乞丐,日夜喧哗骚扰香客,和尚亦不敢过问。

高家先祖把窦口安置在这里,自然是有用意的。因为清代以前,西关平原尚是主要的航运区,这里纵横密布的河涌不但作为航运通道而存在,而且不少和西濠、大观河相通,可以沿西濠一路上溯到越秀山附近的避风港。也可以沿柳波涌、荔枝湾涌等西关主干流到荔枝湾避风――繁忙的航运区自然有不少油水可捞。

金花庙的自被高家先祖霸占之后,已经过了百年,乞丐们里自然不会花钱修缮房屋。里面的建筑破败不堪,佛像供桌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当初的正殿还算完整,这里便是广州总团头平日里办事的“大堂”。

别看高家世袭的总团头不过是个乞丐头目,“官威”却着实不小。这殿宇里一样有公案、公座,两边陈设有水火棍、枷锁之类的刑具。门口还有两个手持木棍挺胸叠肚站班的乞丐,颇有衙门的风范。整个“公堂”里特别显眼的,便是在公座旁竖着的一根大棍,足足有一丈高,碗口粗,裹着黄布。这便是所谓的“杆子”了。

“杆子”据说为皇帝御赐。凡乞丐作奸犯科,团头即可请出杆子,当场打死不论。不过,这也是说说而已。从来没人见过这杆子脱下黄布套是什么模样,再者团头要处死一个乞丐有得是办法,根本用不着这么繁琐的手续。

从“大堂”往后走,走过高家的师爷们办事的院子,过了中门,便又是另一个天地了,乃是高家的私宅所在,与前面的即破且脏的乞丐窝相比,堪称别有洞天。

高家历代虽是“团头”,实则从未当过一天乞丐,一家老小亦是呼奴使婢的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虽为地位卑贱人所不齿,吃穿享用,等闲的大户也比不上。

不过,最近的高宅却有些冷清,前不久高天士突然“暴毙”,丧事虽已办过,却还在守孝期,高家虽是乞丐团头,这起码的“孝”还是要讲的,新继位的团头高令项成自然不能公然宴饮唱戏享用――他的几个兄弟对他的继位的事情并不服气,都虎视眈眈着。

家中即不太平,外面更是危机四伏,各路大骨聒噪不安,高令项也没心情饮酒作乐。

此刻,由“大爷”升级为“老爷”的高令项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几个婢女或端着冰镇荔枝,或打着蒲扇在旁侍候。

屋外的廊下站着的是莫家来的管家,大热天走道,热的满脸滴汗,却只能陪着一脸笑,擦都不敢擦一下,等着他叫进。

澳洲人刚在广州城拆偏铺那会,莫容新便叫儿媳带着厚礼来省亲。说是要给老爹祝寿,好嘛,这寿没做过多久,老爹就一命呜呼了。高令项一见到莫家的人便觉得不是味。

高令项今年正是不惑之年,要说以往,他这样的大户的嫡长子,壮年死老爹没准还是件喜事,至少他的老婆便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一点也“喜”不起来。

眼下内忧外患,老爹活着,指使下面的大骨如如臂使指,自己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靠着爹的亲信和母亲娘家的势力,才算把各路大骨摆平――说是摆平,实则下面暗流涌动,只要一有机会,那几个大骨还有兄弟们难保又要跳出来生事;更别说外面还有澳洲人虎视眈眈了――他大略知道,高天士的突然去世和最近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案”有关。

巫蛊这事可不得了,高令项问过爹手下的几个得力手下,结果这几个人个个含糊其辞,但是从他们闪烁的言辞之中,他知道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这可是夷灭九族的大罪啊!高令项差点没把下巴吓掉,自己老爹精明了一辈子,怎么会掺和到这里面去?!他不敢往深里多想,只将高天士书房里的各种书信札记细细翻阅了一遍,将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东西全部一火焚之,又派亲信到各窦口暗中打听,有无具体的知情者,预备着慢慢的将他们一一灭口。

眼看着澳洲人没什么表示,高令项心中稍安,他想到澳洲人来了之后,老爹居然毫无表示,已是失策,再掺和进巫蛊案更是自寻死路。澳洲人眼下虽不动生色,但是一步步的夺去关帝庙人马的财源,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没法维持这个摊子了――大家跟你混,明着是兄弟伙世代的义气,暗地里就是个“钱”,他高家维护不了各路窦口的财路,大骨们要你这个团头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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