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2004节
郑芝龙、刘香之流,甚至是那些佛郎机人,这些横行闽粤的海寇,对于大明朝而言,不过是芥藓之疾――这个判断倒也不算错,因为这几家图谋的只是“财”;而澳洲人之流,却是是和建奴一般自建国号的“敌国”。
招抚从来就是建立在实力的前提下,熊文灿能招抚郑芝龙,依仗的是整个福建的财源,郑芝龙纵然横行闽粤,却没有实力把整个福建省打下来。接受招抚就成了他最明智的选择。于是郑芝龙就安心当了熊文灿的一颗棋子,一个打手,为熊文灿御边守土,熊文灿也乐得为这个打手输血造势。
他当初能够笼络招抚郑芝龙,可笼络不了澳洲人。澳洲人不是中土百姓出身,即无桑梓之情,又无乡党之谊,不能用乡土之情去笼络怀柔他们;论及财富,他们早就是富可敌国,纵然是两广的财赋,也不能与之匹敌。要说默许他们占地,他们的胃口比一个漳州湾就能满足的郑芝龙大得太多。
他熊文灿拿得出什么样的价码,才能让这些澳洲人安心来受抚呢?
唯一能让髡贼坐下来谈判的只有一次胜仗。
但是这胜仗谈何容易!他很清楚:不论野地浪战还是凭城拒守,官兵均非髡贼的对手。纵然自己眼下兵多将广,亦无多少胜算。
他手下颇有一些幕僚和官员将领们持乐观的看法,认为梧州城坚粮足,又有一万多兵将守卫,背后还有整个广西可以接济粮草兵员,只要朝廷的军饷供应及时,守上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另一部分幕僚却坚决反对守城:因为广州当年亦是“城坚兵多”,还有虎门以上沿江而设的许多炮台,层层截击,最后还是抵挡不住,让髡贼兵临城下。他们的主张是立刻抛弃梧州,退到桂林。
这两种论调,他觉得都不甚靠谱。
“老爷,先生们都来了……”他的亲随在他耳畔低声道,“正在堂下候命。”
熊文灿睁开眼睛,道:“快请!”
他幕中幕客众多,不过这次是商议军国大师,一些凑趣的篾片相公自然不到场,来得都是有政略军学之才的幕僚。
幕僚们进到堂上,都要见礼,熊文灿咳嗽一声,摆手道:
“如今战势凶险,先生们亦不必多礼了。都坐下说正事要紧。”
“喏。”
幕僚们分序列在两边坐下,熊文灿将最近几次塘马报来的消息转述一番,道:
“我看髡贼攻打梧州,左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了,不知道先生们可有应对之策?”
一干幕僚们左顾右盼,嚅嚅不言。这种场面熊文灿已经见多了。其实就是他们真得来献言也不会有什么新东西了:幕僚们要么就得了恐澳病,闻澳色变;要么只会溜须拍马,完全没有建设性。于是熊文灿耳边,充斥着两股声音,一股是:“澳洲人我们打不过,大人我们快逃吧!”另一股是:“大人英明神武,澳洲人必定会大败于梧州城下。”
只有常青云稍微靠谱,至少澳洲人是如何厉害的他能说得一清二楚,也能提供些靠谱的方略来:熊文灿本想坚守肇庆,常青云却直言肇庆非能固守之地,不过在羚羊峡却有一定机会用火攻船消灭澳洲人的船队;而且他早早就建议熊文灿:调防瑶东山和西山参将所部驻防梧州。总算让他在梧州城有了一支数量可观又能战的核心部队。
因此,他又把目光落在了常青云的脸上。
常青云似乎早知如此,他等了片刻,见无人出来献计,这才拱手道:“大人,学生有一要举荐――他有败髡贼之策。”
“哦?”熊文灿顿时来了精神,幕僚们一下子也都愣住了,“是哪一位?速速请他来见我。”
“这位先生姓常名浦,字儁宾。南直人,亦算是学生的大同宗。”常青云道,“他原是恩平县令,城破逃奔至此。今有一计,可破髡贼,愿献于大人。”
熊文灿知道常浦的名字――恩平县是肇庆府的属县――但是不熟悉。明代的总督、巡抚基本只管军事,县令这样的亲民官受布政使的管辖,与他关系不搭。
此人身为县令,丢失了城池却即没有战死,也不肯自尽,现在居然来献策了。熊文灿不由的暗暗鄙夷。
不过,鄙夷归鄙夷,眼下他是病急乱投医。且不论这常县令有什么妙计,叫来听他说说也不花费什么,当即应允道:“好,速速有请!”
当天下午,伏波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梧州城。梧州城上上下下均是忐忑不安:驻守的明军士兵对伏波军的战力早有耳闻,对即将要面对的恶战不免害怕不已;而梧州城的百姓大多听闻伏波军军纪严明,但是只要打仗老百姓便免不了要受池鱼之灾。至于官吏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梧州城外关厢有一座粮栈,做得是广西米粮转运广东的生意。在柜房里端坐的是本铺的掌柜,名叫骆阳明。他是三水人士,几年前来梧州经营米粮生意――这在本地是常见之事。做了几年买卖,生意也颇有起色,赚了钱起栈房盖宅邸,从三水老家接了家眷来,又在本地纳了一房小妾,算是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大家只知道他是个粮商,实则骆阳明是对外情报局的情报员,受“山海两路”情报系统的指挥,奉命潜伏在梧州城。
他的工作只有两点:一、经营粮食贸易,为临高转运粮食;二、就地搜集情报,发展情报网络,为元老院的北伐做好情报准备工作。
第一点工作对他来说不难:他本是商人之子,家中本来在三水县开米铺的。对粮食贸易这行当相当熟悉,熟人也多,很容易开展工作。至于第二点亦不算难,中古社会的反间意识不强,技术更是落后,对受过情报训练的人来说不论潜伏还是侦察都不是难事。
第二十三节 反常的现象
他在梧州潜伏多年,工作的重心一直是贩卖粮食。源源不断的供应临高。
情报搜集方面内容庞杂,一是搜集整理梧州历年的“商业情报”,包括店铺数量、经营内容、物价涨落、货物吞吐量、每月船只靠港进出数量……这些情报有什么用处他一无所知,但是每个月他都会整理成册,由起威的船只送回广州去。
二是搜集梧州的社会情况,包含内容十分庞杂。重点是搜集本地的“有影响力”的人物的情报:上到缙绅,下到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要说军事政治情报,只能算是顺带的工作。也不包含多少机密的内容:每年报告本地的官吏人事变动;军队的调动和军备情况。这些东西稍有一些人际关系很容易就能得到。
这些年来他执行的最有“风险”的工作,就是有一次带着“中心”派来的神秘来客,在梧州走街串巷,执行了一次秘密的测绘工作,以此为基础绘制了详细的梧州府城地图。
骆阳明的工作十分出色,他有着商人的精明和细心。更有干好这份工作的莫大决心。
骆阳明的父亲当年因为得罪了本县的豪绅,被诬抓进了大牢。一场官司打下来人虽然是出来了,却耗尽了家财还借了不少债。三番五次的过堂和牢房内的折磨使得他父亲出来之后不久便去世了。为了抵债和发丧,不得不又卖了米铺和家宅。
因为风闻仇家要“斩草除根”,骆阳明带着家人连夜逃往广州。一路上家人生离死别,到的广州只生下一个老母了,又染上了时疫,生命垂危。骆阳明走投无路之际,幸得被到处搜刮人力的广州站收留,母病得治,母子两人也就在临高落了户。
骆阳明识字,读过几年书,又帮其父打理过米铺,一从检疫营里出来就受到了好几个部门的青睐。最终骆阳明被选进外商委工作了一年,其经商天赋在外商委展现出来,得到了司凯德、李梅等人的高度评价。可骆阳明志不在此,他一心想报仇雪恨,加之被穿越集团不断洗脑,更是对大明官府充满了仇恨。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对外情报局招收实习生,为重返大陆,向这个腐朽的大明官府复仇,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在外商委的前程,向对外情报局递交了申请书。
在培训班里他认真学习,刻苦训练,成绩始终名列前茅,是他那届情报局实习生中的优秀毕业生之一。毕业后,江山本希望骆阳明留在本部工作,可骆阳明拒绝了,并主动申请到一线工作。
出发前,江山问他:“第一线的工作非常危险,一旦被捕肯定会当作细作处死――中心是来不及救你的。你想清楚了没有?”
“想清楚了,我要在元老院最需要我的地方为元老院服务。”骆阳明说道。
于是骆阳明被派遣到了梧州,以广州商人的身份做掩护,在梧州城潜伏下来。为了方便开展工作,在起威的帮助下,情报局陆续帮他找回了路上被卖掉的妻子和妹妹。只是儿子当初是卖给一个过路的客商的,如今是再也找不到了。
他把家人带回梧州,开起粮栈来了。江山并没有给他配专门的助手。他给骆阳明的指示很简单:“要像一个真正的商人那样自给自足”。除了每个月来的交通员之外,他和“中心”没有任何的交集。除了一笔开办经费之外,“中心”也不再提供经济支援和活动经费。只是允许他将粮食贸易中获取的利润留给自己支配使用
在梧州的几年间,骆阳明结交官府,与梧州城的许多商人建立了良好的商业关系,凭借着这些关系网,搜集了不少梧州乃至整个广西省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通过交通网传递回临高。由于其情报工作上取得的成绩,骆阳明获得过对外情报局的嘉奖令。
十几天前,他已经收到了交通员送来的指示:伏波军即将展开对梧州的进攻作战,要他注意安全。并且指示说:如果情况紧急,可以从梧州撤退到城外暂避。等梧州光复之后再回城向伏波军的联勤部门接头,将粮栈中的存粮供应给伏波军充作军粮――这是他在梧州的最后一项工作。
他并不打算离开城池,这里毕竟有他的产业和家,如果出城躲避,在攻占城市的过程中保不准有地痞乘机抢劫掳掠,损失太大了他没法向“中心”交待;其次家人多是妇孺,在城外也没有合适的落脚点,反而有被乡村盗匪劫掠的危险性。
伏波军攻城极少围攻,半天一天也就攻下城市了,自己只要安心在城中等着他们进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