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478节
熊卜佑哪里知道他的算盘,心里盘算着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县的粮赋很轻,”王兆敏见他做沉吟状,赶紧说明:“每亩官科不过三斗五升。你们那几千亩的地,由百仞村起个五百亩的课也就是了。”
熊卜佑摇了摇头:“王师爷,这事情我得禀报执委会才能给您回音。”
“这个自然。”王兆敏见他的意思有商量的余地,不由得大喜,连声称谢,要不是他已经很清楚这伙髡贼油盐不进的话,多半还要重重的许他一笔好处了。
熊卜佑回来之后赶紧向邬徳做了汇报,这事情立刻引起了邬徳的高度重视,于是执委会马上开会讨论此事。
“这是送上门来的好事啊!”文徳嗣眉飞色舞,“原本还想着怎么去说服他们,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
“这不是一码事吧。”马千瞩立刻唱起了反调,“他是要我们缴粮,又不是要我们包税。”
“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是王兆敏这下露了底裤。”文徳嗣用了一个粗俗的比喻。
“原本我们不知道临高县对征粮的压力有多大,现在看来,他们的压力很大。”文徳嗣分析道,“从王兆敏的要求来看,起码暴露了临高县衙在征粮上面存在严重的困难。”
既然在征粮上存在困难,穿越集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不过,到底难在哪里,他们还是一无所知。在做出下一步的行动之前,他们得先把县衙的底牌摸清。
这种事情,自然是找县衙“户房”的书办打听最为直接。
此事却并不容易。县衙里有所谓“三班六房”,这三班的头子和六房的书办都是不易相与的人。大小衙门基层的公务,只有书办才熟悉,这一点就是他们的“本钱”,其中的真实情况,以及关键、决窍,为不传之秘,所以书办虽无“世袭”的明文,但无形中父子相传,有世袭的惯例。这种人个个是积年老吏,公事上熟到不能再熟,对人情世故,官场哲学也是了然于胸。穿越者根本无法控制收买,所以执委会的对这群人的政策就是先怀柔以为我用,时机一成熟就将其彻底的清洗。
临高县的户房书办叫陈明刚,本地人士。据说此人的祖辈从宋代开始就是临高县里的书办了。家里藏着许多秘传的本子,对县情可谓极其熟悉,方方面面都要卖他一个面子,是本地极吃得开的人物。苟大苟二在临高县胡作非为,陈明刚是得了极大的好处的――其实就冉耀看来,类似苟大苟二这样的团伙别看一时间尘嚣至上,貌似强大,实际铲除不难,一旦倒下就是一哄而散。象陈明刚这样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人物才是真正的所谓“看不见的幕后黑手”。
在县里,他也是不可或缺的红人。王兆敏能每年把秋粮征收上来,这陈明刚有着莫大的功劳。实际上,能不能和县里户房书办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可以说是直接影响到县令的为官顺利与否的。
因此,即使是县里的实权人物王兆敏,见到陈明刚也要亲热的称呼一声“老八!”――陈明刚排行老八,以为熟不拘礼的
因为户房书办关系到全县的赋税,是个极要紧的人物,邬徳一直有把他争取过来的念头,为此派熊卜佑和他交际过几次,林佰光也出马和他对过阵,结果差强人意。
陈明刚不是什么耿直之人,也完全谈不上立场,其态度圆滑到了极点。对穿越众,他是极力敷衍,有什么要求,办什么事情,从不拖沓,也不索要种种陋规,可以说是买面子买到了十二分。但是在牵扯到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上,特别是土地数量,税赋负担上,他总是打马虎眼,说一半藏一半,有时候干脆东拉西扯一些晦涩的术语,让穿越众不知所然。
在政治保卫总署的档案材料里,陈明刚的黑材料极多,可以说他是全县民愤最大的几个胥吏之一,甚至比刑房的书办还要罪大恶极。张兴教对此人也是恨之入骨――毕竟他的家破人亡正是从户房勾结苟大苟二搞“产去粮存”这个花样开始的。
但是现在,穿越众还要利用他一阶段。熊卜佑当下叫人备了一张帖子,请陈明刚到县衙前的茶馆一叙。
一般来说县衙前的街道总是全县最热闹的所在,而县衙对面总有几处茶馆之类的买卖。这里有专门由官府发给“戳子”的专以代人撰写禀帖诉状为业的“代书”,也有经验丰富勾挂三方的讼师,照例都一个个窝在衙前茶馆里等候主顾上门或伺机兜揽生意。衙门中胥吏差役、长随师爷各色人等,与外界的通消息、讲斤头、勾结舞弊、讨价还价,亦多借此地方进行。要到县衙办事,这里就是最佳的窗口。
临高县是小县,没这许多花样,但是大致的情形差不多,不过具体而微。所以茶馆小虽小,还是存在的。
熊卜佑在本县已经是“名人”了,谁不知道他是澳洲人的大头目,专管和县里接头的。所以他一到店,马上就有伙计把他引入后面的雅间。
说是雅间,其实里面极小,不过容纳一桌几椅而已,茶也不见得高明。反正来喝茶的人主要是为了谈事,喝茶在次。
熊卜佑和县里的胥吏打交道,一般总是约在这里,主要是这里是胥吏们熟悉的环境,足以让他们安心。另外,执委会还有多一层顾虑,不愿意把胥吏直接叫到百仞城去密谈,免得让外人觉得穿越集团和本县的胥吏有太深的关系。在这种“吃讲茶”、“谈斤头”的地方谈话就比较适合。
不多时,陈明刚来了。他年近五十,面皮黝黑,身材微微发福。限于身份的关系,穿着不甚华丽,但是料子做工很是考究。手里还拿了一柄川扇。
伙计引了进来,陈明刚对待穿越众,态度可谓恭谨,每次见面都要行礼。
“不必多礼,坐!坐!”熊卜佑招呼道。
第二百三十节 陈明刚的算盘
第二百三十节 陈明刚的算盘
陈明刚谢了坐,一双眼睛在熊卜佑脸上溜溜一转。
“熊老爷,你有话请说。”
“老八!”熊卜佑也用王兆敏的叫法称呼他以示亲热,同时又不自贬身份。要知道县里的士绅也得叫他一声“老八”。
“我有件事情,你得给我交个底。”熊卜佑开门见山――以双方的沟通能力来说,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容易沟通。
他把王兆敏的要求说了一遍,然后问:“县里的秋粮征收,有什么问题?”
“问题自然是有的。”陈明刚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一问。他波澜不惊的表情告诉熊卜佑,此事他早就知道。
“熊老爷,澳洲也征粮吗?”陈明刚问。
“皇粮国税,天下皆有。澳洲也不例外。”本时空虽然取消了农业税,也不过只取消了若干年而已。
“熊老爷知道澳洲是怎么征粮的,”陈明刚问,“有什么弊端?”
这个熊卜佑自然是不知道的,想来政府会取消农业税,惠农是一个方面,借此取消扰农的弊端也是原因之一。只好说:“这个我不大清楚,大约是有的吧。”
“这就是了,一行有一行的难处。”陈明刚说话很是从容,“就拿大明来说,每年夏秋两赋,是朝廷的正项。不过,每个县里总有若干刁民,顽抗不交,县里若是追比的紧一些,就抛弃田地,逃往外乡去了。县令老爷为了考绩的关系,也不能追得太紧……”
这话说得,和熊卜佑在明代社情讲座上听来得明代税赋问题很不一样。再说了,欠税的大户们肯随便丢掉土地逃亡吗?转念一想,明代社情讲座说得是体制里的弊端问题,陈明刚是体制里的最大受益者之一,他怎么肯说体制的坏话?权且先听下去再说。
“县里的人口户数,是县令老爷的考绩,任内户口若是少了,考绩起来就不好看了,所以对这等刁民只能也不便穷究,交多少算多少。”
“县里的士绅们,难道就是十足缴粮的吗?”
陈明刚点点头:“熊老爷问在点子上了,本朝的规矩,士绅是自然有免粮的好处,不过士绅们不免把朝廷这点优待用到了十二万分上去了。免几石的,免了十几石,免十几石的,免了几百石。熊老爷总听说过诡寄吧。”
熊卜佑回忆了下自己的学习资料,点了点头,他有点明白了。
“最近可有人带地投献给贵众?”
“这倒没有。”熊卜佑作为和本地人打交道的主要关系者,照规定这类消息是要通报给他的。
“这就快了。等秋粮开征前夕,大约就会有人来了。吴老爷正是担心这个,才让王师爷来和熊老爷说项的。”
“原来如此!”熊卜佑完全明白了,县里最怕一班“刁民”来倚仗穿越集团的势力,不交秋粮,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要王兆敏来和他们谈缴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