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1977 第216节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富国同志，你看完再说。”

　　廖富国点点头，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眉头紧锁，耐着性子一行一行看下去，当看到“赞助费用五百万”这几个字眼时，整个人定在那里。

　　“500万？这怎么可能？”

　　面对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一位领导沉声说，“老实讲，我们第一次看这份材料时，表情跟你现在差不多，可现实情况是，这份资料是对方代表亲自送来的，而且我们一再跟他确认，金额并没有问题，就是五百万。”

　　“可，他们怎么拿的出？”廖富国瞠目结舌，“据我所知，这家健力宝汽水厂，刚刚投产不久，甚至都没有展开销售，而且背景还是集体挂靠的单位，哪有这种实力？”

　　五百万现金，饶是他们北冰洋汽水厂都无法轻易拿出来，而他们是什么单位？

　　国字号大厂！

　　全国饮料行业龙头企业！

　　“实不相瞒，其实我们也提出过类似质疑，但对方代表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们总不可能去刨根问底对方怎么拿出这么多钱，那不在我们的责任范围。所以……”

　　廖富国终于明白今天让他过来的目的。

　　五百万，他们北冰洋汽水厂要真狠下心，也不至于拿不出。可五百万是个什么概念啊？

　　眼下在国产饮料中，北冰洋是当之无愧的销量冠军，饶是如此，去年他们全年的净利润也只有两百万左右。

　　他们其实已经很舍得投入了，打算用一整年的营收，搏一个奥运宣传的机会。

　　但是五百万这个金额也太吓人了，折合他们整整两年多的营收。

　　一次奥运宣传、寥寥半个月时间，能带来这么大的收益吗？

　　廖富国对此深表怀疑。

　　这怎么看都是一次亏本买卖。

　　当然，这话他肯定不能讲出来。助力国家奥运事业，不能有亏本一说。

　　“各位领导，我还是不相信健力宝汽水厂能拿出500万巨款。他们毕竟是一家挂靠单位，你们有考虑过这里面可能有什么猫腻吗？”

　　“什么猫腻？”有领导蹙眉反问，“这种事情他们还敢开玩笑吗？真要这样，他们厂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话是这样说不错。”廖富国连道：“可对方如果明面上确实在极力筹钱，但最后万般无奈之下没有凑出，辛苦和诚意都摆在那里，政府这边估计也不太好办吧？

　　“我刚才看了看，对方承诺的是，在奥运代表团出国之前，将赞助费全部落实到位。可真到了那个时间，就算他们没有落实到位，体委这边又哪有空再处理这方面的事？

　　“到时最可能的情况，也只能使用他们的饮料，在这一块儿他们肯定会提前安排好。”

　　几位领导一听这话，不禁纷纷蹙眉，不得不承认的是，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

　　而且从逻辑上讲，健力宝汽水厂确实没有拿出五百万的能力，很难讲会不会真的胆大包天到用这一招。

　　“所以五百万这个赞助费用，你们北冰洋是无法接受的啰？”居中的领导问。

　　“恕难接受，这个费用会把厂子掏空的。”廖富国摇头道。

　　“行吧，就到这里。”

　　“那领导，健力宝的事情……”

　　“我们自有安排。”

　　这场谈话结束后，体委内部又召开了一次专题会议。

　　诸位领导各抒己见。

　　诚然，健力宝单从饮料本身的优势上讲，已经没有人去质疑，饮料他们也喝过，另外运动员那边的反馈相当好，这款饮料似乎真能给他们带来一定好处。

　　而且五百万的赞助费用，体委和部里同样无法拒绝。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笔费用能不能到位？

　　若是被对方一个挂靠单位给耍了，那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所以最后讨论的结果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给对方一个期限——一个半月。

　　也就是说，健力宝汽水厂如果能在一个半月之内，将承诺的五百万赞助费兑现的话，那么奥运代表团饮料赞助商就归属他们。

　　反之，如果没有兑现，体委这边会作其他安排。

　　这则消息很快就在内部传开，首都这边的各大体育部门，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赞助申请商们，无一不是震惊万分。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健力宝汽水厂，竟后来居上，一举打败包括北冰洋汽水厂在内的一众业内翘楚，直接锁定奥运代表团饮料赞助商的名额。

　　但同时，五百万这个赞助费用，也惊得众人死去活来。

　　几乎没人相信，健力宝汽水厂能拿出这笔钱，还是在短短的一个半月之内。

　　所以哪怕这个消息已证明属实，各大汽水厂的代表们，依然按兵不动，因为他们还有机会。

　　当然，他们这样以为。

　　……

　　首都开往河东的特快列车里。

　　郭永坤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双手垫在脑后，闭目养神。

　　事情与他所想出现了一些偏差，不过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半月……”他喃喃自语。

　　时间实在太短了，以至于他，心里都生出一种不确定性。

　　毕竟是整整五百万，这笔钱即便放在二三十年后，对于一家刚刚起步的工厂而言，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还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筹齐，难度不可谓不大。

　　但他已然没了退路，难度与收益是成正比的，奥运代表团饮料赞助商的名额已经在向他招手，只要他能搞定这五百万，谁也夺不走。

　　唯有拼一把。

　　火车抵达河东后，他连家都没回，直奔工厂。

　　“什么？咱们要赞助多少钱？”

　　厂长办公室里，老王听完郭永坤大概的讲述后，险些没从沙发上蹦起来。

　　而对面坐着的一位中年妇女——这是厂里的财务主管，汤榆红。现年48岁，未退休之前是市内一家国营大厂的会计，被老王以高薪厚禄吸引重新上岗。更是差点没吓瘫。

　　“500万，你们没听错。”

　　得到郭永坤肯定的答复后，老王和汤榆红相视一望，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永坤，这，也太多了吧？”

　　“所以我这不是回来筹钱了嘛。”

　　“可500万，咱们上哪儿去筹啊？”老王艰难地咽着唾沫。

　　“厂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汤榆红踌躇道。

　　郭永坤看了她一眼，笑道：“红姨不用这么拘束，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

　　厂里目前也有接近四百号人，中层以上领导郭永坤大多也接触过，但水平实在良莠不齐，唯有眼前这位，他是真的感觉不错。

　　做事认真不说，专业素养也极高，很多事情无需他去指示，对方总会赶在之前将报表或材料交到他手上。

　　能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在自己负责的工作上，凡事想到领导前面，那才是真正的好员工。

　　对于这样的人，郭永坤绝不吝啬，给她开出了180元每月的薪资，年底还有奖金。据说他丈夫有慢性病，想来这个堪比大学教授的待遇，应该能很好缓解家庭压力。

　　汤榆红点点头道：“奥运会固然是一次很好的广告宣传机会，但从财会的角度讲，花500万去买这种机会，我个人不是很赞同。我作过一些了解，目前省内销量最好的饮料二厂，去年一年的净利润也就一百万左右。

　　“我们厂毕竟刚刚起步，就假设在奥运会的宣传下，今年的销量就能跟二厂持平，那么也需要五年才能收回投资，但我不认为在背负巨额债务的前提下，我们厂可以支撑五年。”

　　郭永坤哈哈一笑，心想果然没看错人。

　　对方给出的建议很中肯，按常理来讲，一家挂靠单位如果背负五百万债务，的确很难生存。

　　可他和健力宝，却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红姨，你的建议很好，我希望以后你有什么想法，也不要有所顾忌，大胆地讲出来。但这次的事情嘛，你低估了奥运会的影响力，以及健力宝的受众程度。

　　“你的假设是我们接下来会与二厂的销量持平，年收入一百万元，但如果我们的年收入达到两百万、三百万，乃至五百万呢？那你还会觉得这笔投资不合适吗？”

　　汤榆红惊讶，“能有这么多？”

　　这个营收情况可不是郭永坤随口说说，上辈子健力宝在洛杉矶奥运会上一举成名之后，当年，净利润就达到三百五十万。

　　事实上只用了半年时间。

　　李金伟的确有其过人之处，但他郭永坤脑子里承载着未来社会几十年的结晶，也不会差。

　　“我可以向你保证，今年，我们就会成为全省最大的饮料企业。”

　　汤榆红目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从他脸上读懂两个词汇——自信和从容。真的难以想象，以他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进入这家工厂就知道，偌大的一家工厂，完全是由他们年轻的厂长一手筹建起来的，这本就是一项堪称奇迹的壮举。

　　而现在，他又不惜狂砸五百万去打一个广告，且自信十足，看似也并不草率。这般魄力和从容，是她凭生仅见的，哪怕在那些厅局级的大厂领导身上，都从未见过。

　　“好了，下面就说说钱的事情。”

　　郭永坤收敛起笑容，正色道：“红姨，你跟市内的银行单位关系如何？”

　　“也谈不上什么很深的交情，就是以前工作常去银行走动，多少认识一些人。”

　　“不是啊永坤。”郭永坤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老王打断，疑惑道：“你准备向银行贷款？”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

　　老王尬笑，他自然没有。

　　“可关键以咱们厂的情况，就算向银行贷款，也不可能贷到五百万的呀！”

　　老实讲，老王听到“贷款”这两个字就慌，因为贷款是有利息的，就跟鬼哥的那门买卖差不多，而最后人家还不起钱怎么办？

　　鬼哥可不是什么善茬，强行变卖人家的家产的例子，实在屡见不鲜。而且大多数人东西被卖掉不算，还得挨顿揍。

　　他宁愿郭永坤又像上次一样，想想其他法子，去国外哪里捞一笔。不管正不正当，捞回国内来，一样是干净钱。

　　别说他，就连汤榆红也蹙了蹙眉，满脸疑惑。

　　作为财务主管，她对健力宝汽水厂的资产状况很清楚，而以她对贷款流程的了解，工厂顶多向银行贷到几十万到一百万的贷款。

　　至于五百万，想都不用想。

　　整个工厂都值不了这么多钱，还是一家挂靠单位，谁给你贷？

　　“别人贷不了，不代表我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