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1015节
现实改良派、分段革命派、城市工会派、自然资源和土地公有激进派、强制计划移民派……这些经过上次进步同盟解体而压下的矛盾,在党内又重新出现。
这次会议开得很不容易,也是陈健等人从环球航行归来之后的第一场扩大会议,也是确定陈健的私产变为党产的正式会议。
各地的代表从通知到起航,需要很长的时间,加上时不时有船只失事、被风吹离了航道等事情,从大荒城代表的船抵达闽城港口开始,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遍布各地的代表们才算是在闽城齐聚。
等待的这些时间,让季节从夏初变成了秋末,让闽郡的那条连接铁矿产区的运河都已经正式开挖,也让南洋公学的筹备委员会邀请到了各方人物正式举行了奠基礼。
秋末时候,四百一十二名代表齐聚墨党中央党部,这四百一十二名代表中除了共和国的国人之外,还有来自大荒城的明帝国移民七人,包括一名女性;两名大荒城本地奴隶制城邦中的原奴隶、如今的大荒城采摘烟叶的劳动英雄。
除了四百一十二名代表外,借着这次的机会,还有各地随船同来的一些观察者。
包括两名前儒家理学异端的心学泰州学派的田园情怀宗法派年轻文人;一名来自荷兰船厂的、还没有分清楚墨党未来和教会天国区别、但是思想正在靠近的雇工;以及一部分被邀请前往闽郡参观的形形色色人物。
很多人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参加了这场扩大会议,但很快那些热情就变为了困惑——很多人只是道德的好人、僧侣式的践行者,却并不是能够了解各种思潮根源的人。
正式大会的前几天,争吵就已经产生。
这是一场政党雏形到正式政党的蜕变会议,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章程》、《宣言》、《党纲》、《当前工作决议》等需要通过的内容,但这些内容也只能放在最后制定和表决。
这次代表大会中的大部分人都在闽郡,对于闽郡成立了郡属议事会充满热情,并认为这是一次真正在“原本社会已经存在”的地方实现政治抱负的好时机,因而最开始的发言也就围绕着闽郡今后的种种政策进行。
既然想做闽郡的议事会,而非闽城的议事会,那么农村问题就是绕不过去的问题。
归根结底,闽城有这样的基础:陈健扶植起来的新兴资本家、航海贸易起家的商业资本集团、棉粮商品化的经营性资本主义农场主、大量的纯粹手工业者和雇工,让闽城有了在闽郡以一个城市对抗整个闽郡农村旧阶层的力量。
但是,从城市将控制权深入农村怎么伸?用哪种方式伸?是激进变革还是调控改良?是单独干还是环绕在联合妥协的新郡属议事会之下?
为了对抗资产阶级提出的“郡属收容工厂的资金由闽郡富裕自耕农出钱反对工商业累进税”的挑动农民震压城市失业者的政策,墨党在之前平息手工业者和失业者起义中为了得到农民的支持,与进步同盟其余派别联合给出的承诺是“不向自耕农加税、在租佃体系中地主减租减息”。
这个承诺让当初镇压水力纺织厂河谷起义的时候,资产阶级没有拉动农民而只能依靠资本招纳城市流氓无产者的力量反扑、墨党选择在镇压的时候中立和语言谴责、富裕自耕农选择冷眼旁观、日薪农业雇工在墨党的说服下没有参与水力纺织厂河谷起义、城市流浪者后备力量的佃农心怀希望没有选择参加起义。
现在郡属议事会虽然还在筹备但是这个承诺必须要兑现,如果承诺不兑现,那墨党只能选择和郡属议事会决裂,否则将会失去农村支持的基础。
在闽郡,工商业资本和地主已经有了掰腕子的实力。
农村对他们而言越早进行资本主义改造越好,一方面是更为廉价的雇工和原材料、一方面是南洋公司选择和都城一些大家族合流导致了原本想投南洋公司的民间过剩资本想要深入农村土地、各种新作物出现导致的土地利润提升,以及资本利润和地租的固有矛盾让他们可以认同在农村进行减租减息的运动,也是墨党参与郡议事会规则体系的底线。
问题就出在这个计划中要实行的闽郡减租减息的农村政策,这还属于改良的范畴。
可就是这个问题一经讨论,就引起了剧烈的争吵,各方之间各执一词。
两个闽郡不同的县的党内同志作了关于减租减息农村调查的报告,两个不同的县的佃农竟然出现了完全相悖的、一县支持、另一县反对的回馈。
原因不难理解。
这两个县,一个距离闽河和闽城很近,资本渗透容易,且很容易参与到商品化之中;另一个距离闽河和闽城都很远,穷乡僻壤,资本看不上、佃农走不出。
距离闽城很近的县,资本化的土地兼并正在进行,这时候搞减租减息,那就是逼着地主进行土地兼并——我自己经营也好、租给资本家也好,距离闽城这么近,肯定好过租给你们这些穷棒子啊。你们不是搞减租减息吗?那我就不租给你们,你们滚去城市吃屎去吧。
我自己经营、雇佣工人、参与商品化售卖获得利润,岂不美哉?
况且如今闽城大量的白银流入,原本的货币地租已经不合算了。
然而佃户需要生存,之前的城市失业者起义给他们敲响了警钟——我们支持减租减息,但是同时还得给我们制定一个优先租佃权或者强制租佃权啊。
你们减租减息了,地主不把土地租给我们了,我们怎么办?大块土地经营用不了那么多的雇工,我们涌入城市吃什么穿什么?活不下去起义再被震压?
佃户们问去进行调查的墨党成员,你们能给我们地主三代之内减租减息同时三代永佃的承诺吗?
暂时不能。
不能,那我们就连减租减息都不支持。
不减租减息,我们还能跟农奴似的被高利贷束缚在土地上,最起码能活。减租减息又不给永佃承诺,那我们自由是自由了,可能选择的就只能是自由的饿死或是流浪了。
距离闽城和闽河交通线很远的县,情况则完全相反。
那里资本根本懒得涉足,参与到商品交易之中成本太高,地主自己经营有风险,保守性让他们更喜欢收地租。
虽然土地早已私有化和自由买卖,可是以农村高利贷为基础的非体制农奴制仍旧存在,名义上没有农奴,实则处处都是农奴。
在这种地方搞减租减息,佃农肯定大为支持——反正这土地你除了租给我们佃农外,你自己经营并不合算,而且闽城的资本不会愿意涉足,你们地主想收回经营和往外租都不合算。我们佃农当然支持减租减息了。
这里资本主义发展薄弱,农业日薪工也不多,新播种机、轧花机都机械也没有普及,租佃制让佃农苦不堪言的同时又不像是离闽城很近的县那样看到了资本主义下的黑暗。
那里的保守地主纵然反对,只要闽郡的新议事会还是资产阶级民主性质的,那么墨党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派出工作组和纠察队带着枪炮和那些保守地主谈谈。
第八十三章 小事不小
仅仅是两个县的调查报告,就让这一次扩大的代表大会上出现了激烈的争执。
可不可以一刀切?
如果不一刀切,怎么达成逻辑自洽?
想一刀切,那也简单,让闽城的议事会出台一个政策,减租减息的同时让佃户拥有长达十年的优先租佃权。
问题是这样一来,和那些宗法行会小资社会主义派的做法有什么区别?他们肯定会借机发难,质问墨党这样的解决办法难道不是和退回宗法行会的主张一样吗?
如此一来,似乎根本不需要一场惊天动地的变革,只需要一个善良的、好的地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由此逻辑又可以推出,所有问题的根源就不是制度问题,而是道德问题。只要传统道德重建,社会完全不需要变革,就可以自发地向前走,还不会产生那么多的失业流浪和棉吃人蚕吃人问题。
不想一刀切,就得讲出个一二三四五,还需要大量的高素质党内基层组织,实事求是区别对待,这又有些理想化,不太现实。
不想一刀切、又不讲一二三四五的逻辑自洽,那就是纯粹实用完全丧失了理念支撑,开了这个口子后面的路就没法走了。
遥远未来派认为,既然认为租佃体系是阻碍社会发展的,那么优先租佃权就是反动的,这样一来和退回到行会宗法时代有什么区别?这完全就是在原本基础上的改良,这样的话要我们墨党干什么?有个好的王上有个好的郡守就能解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