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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酋长到球长 第372节

城外的一棵大树上挂着这群人的尸体,如同夏城屋顶上常见的陶风铃,随着微风晃动,不等腐烂乌鸦已经开始飞过去叼啄这些人的眼珠,两三日内就会风干。

之前的审判中,陈健挑唆了东北角和西南角的贫贱矛盾,让城邑贵族和城邑平民平日间因为土地分配、权利集中在小圈子等积累的矛盾爆发出来。同时又主持了没收土地的再分配,以公正的态度取得了这些城邑平民的支持。

因为这种挑唆,以及之前洗干净的血手和秋毫无犯的军纪,让这种积累的矛盾成为城邑如今的主要矛盾,干涉内政造成的不愉快和隔阂变为了次要矛盾,夏城的士兵并没有在城邑中得到多少敌视。

他之前要求夏城士兵去挑唆的时候有意控制了一下矛盾方向,控诉的时候陈健将矛盾的焦点从贫富权利的不可调和,用受审者个人道德低下为幌子掩盖过去,也没有过多地得罪城邑中的大家族和权利圈子中的人,相反还将家族矛盾中稍微有争议的土地没有划分到活着的这些家族当中,赢得了他们的好感和支持。

尤其是他炮制出的一番矛盾的根本是首领和掌握城邑的人的道德问题,掌权者利用权利谋取更好的土地之类是道德问题的偶然而非必然、城邑的权利最好还是要有恒产者掌控因为有恒产者才会有一定的道德,不会贪图小的利益等等,更是为这些人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借口,他们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番可以麻醉城邑平民的言辞,一时间称赞陈健的人不计其数。

虽然贫富分化后大家族掌控权利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包括城邑首领也不过是在几个家族中轮流打转等等这些各处都一样,但是这件事始终缺乏一个明确的说得过去的解释,陈健的这番话为他们带来了最需要的理由。

平民也明白自己不可能踏入权利中心,陈健主持的分配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又审判了首领作为警示,所以对于陈健的那番话也不在意,至于信不信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整个城邑中唯一记恨陈健的就是与首领关系密切的人群,陈健明白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赞同,所以用将那些人全部绞死、不能绞死和为奴的则以道德批判让他们难以在城邑中东山再起的方式,用一群人的眼泪和愤恨得到了城邑大多数人的支持和赞许。

刻意宣传的亲族理念让城邑中的人没有意识到这次审判与以往的不同之处:这是一场由其余城邑的人对自己城邑首领的审判,以往城邑范围内的对错已经被文化圈内共同认同的对错所取代,并有人和城邑开始干涉、参与这种对错的评定,甚至可以用所谓文化圈内的律法来绞死城邑的叛乱者。

城邑的人更没有发觉一个微妙的变化:老首领之子几乎可以名正言顺地被推选为首领,因为唯一可能与之抗衡的家族已经崩解,而崩解后的权利真空由亲近支持老首领之子的人把持……几十年后当再一次面临首领推选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有足够的威望与之抗衡了。

权利传承的圈子更小了,先有血脉相承的事实,后有家传天下的法理,而这也是陈健粟岳得到其余氏族支持的条件:以暗约支持其余城邑血脉继承来换取他们对这次干涉的认可。

这次干涉的目的基本达到后,陈健又逗留了几天,带着夏城会数数的士兵分配了土地,将船上携带的各种夏城制造的青铜度量衡也都留了下来,并且教会了他们使用的办法,留下了带着夏城各种简单文字的布帛以及两三个士兵。

七月二十三的时候,城邑内基本稳定下来,陈健和粟汤准备撤兵回去,在临行之际,邀请、或者说是诱惑、交易了城邑中十几个颇有威望的人跟随他们一同回粟城。

名义是:由于之前推选首领的欺骗和姬夏粟汤的公正,这些人请求粟岳和其余首领,来这座城邑监察首领的推选,并对首领继任时的盟誓做一个监督,因为天地似乎很难惩罚那些违背誓言的人,最终还是要靠人去执行。

事实是:这些人根本没想这么多,是陈健和粟汤用各种借口让他们前往,演一出自导自演的请求,为了陈健将这件事变为一个规矩提供一个借口和先例。

实际上就是为将来的儿子接班留下足够的可操作空间,相当于让狼去管理羊群,狼要死的时候不会支持一头羊成为首领,而是肯定会选自己的狼崽子的,如果选的不是狼崽子那就是不合规矩,其余的狼会群起而攻之,至于不合规矩的地方,总能找到。

陈健估计其余氏族的首领为了子嗣考虑应该会接受这个结果,这需要缔结暗约背众盟誓。

父死子继还不是规矩,但是隐性继承已经出现,作为首领的儿子有更多的机会展示自己,也有更多的机会为人所知。

名义上任何一个国人都有资格被推选为首领,但是一个普通的国人根本没有接触过权利圈子中的种种,也没有足够多的历练去证明自己。

氏族的人看不透本质,自然也就没有反对的声音,陈健所炮制的贫富矛盾根源实际是掌权者个人道德的思想,可以有效地麻痹普通国人的心灵,以获取更多实际掌权阶层的支持——而且这将逼着出现一套贵族的道德规范,以及促进某种思维的诞生:只要掌权者有足够的道德,那么天下将会天平安乐,如果天下不太平,不是制度的错,只是掌权者的道德出了问题。

严格来讲,陈健现在对自己的评价十分肮脏:血脉贵族制的鼓吹者;麻痹人民心灵的丑恶政客;氏族战争的挑唆者;城邑霸权法理的发起人。

但历史是以千年为计量单位的,也是螺旋前进的,为了向东有时候不得不向西。趁着四周文明真空的时机,整合文化圈减少内耗,如同蒲公英一样四处萌芽,才是这时候的最佳选择。

他管不过来这么多的城邑,一个夏城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心思,也不可能一个人和整个时代抗争,物质条件不发达导致的文化传承只在贵族圈子内的现实,无可避免地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能改变那就只能借势而为以达目的。

他在做这一切的同时,也在夏城和榆城留下了毁灭这一切的种子,静待着铁器取代青铜、牛耕取代奴隶,族群内积累的足够的财富,潜在的外敌被同化,有更多的国人可以识字,有更多的人私下讲学。

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这些充满旧时代味道的一切已经不能解决当时的矛盾时,自会有更多的人思考:怎么办?

故纸堆中、旧丝帛处,人们或许会看到很久前夏城和榆城的故事,找到一丝残存的的影子,从夏城官僚的众人举荐制和学习考试制,到官办经济盐铁专营、土地归属、天下归公还是天下归私,种种这些,有心人定能找到他们的依据,启发他们的思考。

那时候百花齐放、万言争鸣,最终选出一条可以走通的路的时候,才算是真正奠基了这个族群的真正的文明内核。

如今还早,空有皮囊,只要皮囊茁长就好。

“不急。”

回去的路上,陈健念及自己所做的一切,这样劝慰着自己,同时也在思索之前与那个城邑首领的谈话:真到自己有子嗣的那一天,初衷真的不会改变吗?现实的诱惑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真能守住本心吗?

当新生的婴孩勾住自己的手指,用朦胧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等到儿女们叫出第一声爸爸的时候,等到自己看到他们身上太多与自己相似之处的时候……自己,真的还会如同几天前在那人面前那样,站的笔直,毫无犹疑吗?

第七十一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三)

七月末,粟城。

首领专用的、夏城赠送的马车不断在城门进出接待那些附近城邑的首领,车轮上不仅仅是安逸,更多的代表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严。

两个参与征讨的粟城士兵从东边回来的时候,粟岳刚刚去城外迎接了一位首领,在马车上看到了返回的两名士兵,心中焦急地想要知道结果,却仍旧忍住保持了气度和礼节,完成接待后匆忙地回到了屋子,两名士兵已经休息够了。

“胜了?”

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看到两名士兵点头后,这才遏制不住地叫了一声,大为兴奋。

既然知道了结果,剩下的也就不急,叫人准备了酒菜,让两名族人慢慢诉说。

当听到炸城的时候,粟岳的面容严峻起来,第一次插问道:“慢些说,那城门真的被炸开了?”

“真的,我亲眼所见,轰的一声木头就被炸碎了,守在上面的人也都被炸死了,姬夏带着夏城人冲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几个人抵抗。粟汤还说以后再也不用围城,那些据城而守的城邑再也不能拖住我们数月了。”

“你们死了多少人?”

“没有多少,只有些受伤的。”

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等我们从那声惊雷中醒来的时候,姬夏已经带着夏城士兵冲进去了。他们大概这东西见多了,也就没当回事。”

粟岳听着士兵的形容,想象着数百斤火药爆炸的场面,暗暗心惊,又问道:“夏城的军阵……真如粟禾所言,难以抵挡?”

“这一次出征没有战马战车,又是攻城,与粟禾所见的平地冲阵不同。不过夏城的士兵的确很厉害,他们五个人都是相熟的,我听说他们平日不需劳作,每天都要苦训,一个个都很强壮。”

士兵想了一下,最后形容道:“在攻城前列阵向前的时候,他们可以四十步一整队,而且四十步的时候阵型未乱。各种我们听不懂的哨子声、鼓声他们都能听得懂,进退有据,这个咱们确实比不过。而且他们的弓手可以在百步之外抛射城墙,十箭能有五箭落在城墙上。”

粟岳静默半晌,疑惑道:“四十步一整队……队形尚能不乱,竟然真有这样的士兵?”

见两人都颇为折服地点头,粟岳也终于信了,叹口气道:“粟禾说的果然不错,在平地之上,即便夏城没有火药、战车、骑手,那些士兵也足以以一敌三。”

“他冬季会盟时讲的那些,我也听过一些,他说要在大野泽筑城,教授各族各城,训练兵士,如果真能如现在的夏城士兵……不用全部,哪怕是一半,能做到二十步一整队,能做到冲击的时候先慢后快不惧羽箭,撤退时能够交替呼应,那东夷北狄便有数万,又有什么可怕?”

“我本以为夏城获胜,不过是靠了火药战车,如今看来绝非如此,绝非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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