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380节
鞣酸溶于水,捣碎后可以溶解到水中,烘干后制成十分不纯的染料鞣酸。鞣酸遇到铁后就会变黑,很多铁刀削过的苹果会变黑,除了单宁氧化的原因外,铁刀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而常见的赭石就是一种铁氧化物,三氧化二铁。三氧化二铁会和酸反应,没有三酸两碱的工业,只能从最好入手的乳酸和醋酸上考虑。
醋酸发酵时间太长,夏城的醋也是畅销的调味品,成本太高,所以温热的米汤酸后的乳酸就是最好的选择。夏城人喜欢吃宣乎乎的面食面粉,所以即便离开了夏城,船上仍然携带了酵母,所谓的——面引子,用来促进米汤变酸再合适不过。
赭石是三价铁,并不适合与鞣酸反应,所以需要先和炭粉在窑炉中还原后,产生一部分铁粉,虽然不能用来打造工具,但是用来与乳酸反应正适合。
铁除非和强氧化性的酸如硫酸浓硝酸等生成三价铁,其余正常情况都是二价铁,想要辨认也很简单:二价铁是绿色,也是前世八十年代玻璃都绿莹莹的原因。三价铁在正常情况下颜色难说,除非用苯酚和硫氰根检测,不过在酸性条件下水解会变成淡紫色,酸性越强这种淡紫色越明显。
陈健自忖肉眼分得清淡紫色和浅绿色,所以可以观察米汤的颜色来判断是否何用。
还原后的赭石变黑,投入到酸米汤中,在池子上覆盖上一层草帘,如同饲养硝化细菌那样,泥瓦匠们轻车熟路,而科学的解释是亚铁离子遇到紫外线会变为三价铁。
乳酸与铁粉缓慢反应的同时,不参与反应的少量铁粉会被残余的三价铁氧化成二价铁,而同样三价铁也被铁粉还原成了二价铁,变为可溶于水的乳酸亚铁。
闷了六七天后,陈健颇为忐忑地拉开了草帘子,只看到一池绿水,仿佛是一夜之间秋天未至反倒是春天来了。
族人们盯着这一池浪费了许多粟米的绿水,不知何用,陈健看到绿水却兴奋地直跳,让人舀出一碗,兴冲冲地叫来岛上所有的夏城人围观。
“我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他把浸润出的鞣酸溶液舀出半碗,手一抖加入到那一碗绿水中,顷刻间原本绿色的溶液出现了一道道黑色的游鱼,最终整个一碗水都变成了黑色。
人们对此虽然惊讶,但是被陈健影响的极为功利性,在看不到这东西的好处之前并没有大吃一惊,在夏城吃惊的东西看得多了,要是见到些什么便要惊诧,只怕下巴难保。
他故意揪了揪自己有些泛黄的麻布衣衫,装作擦手的同时,启发性地问道:“你们猜,这东西能做什么?”
几个人盯着黑蓝色的水,一个整天被陈健逼着磨松油墨的人兴奋地喊道:“我知道了!这东西可以做墨,不……不,不是墨,是墨水。不用研磨的墨水。”
一群人恍然大悟,心里却在猜想姬夏这是准备写多少东西?那八篇开蒙文不过几十个字,这一池子能写多少?
陈健却一头差点杵到碗里,有声无力地不情愿地称赞道:“你说的……似乎也没错,这东西的确可以做墨水。”
不是似乎没错,而是真的没错,蓝黑墨水就是这玩意。
第八十章 粟夏有限主权体系(十二)
尴尬地称赞之后,族人的一席话却让陈健心里感触良多:自己认为族人会水到渠成地想到染色,但事实并非如此。那个人想到了墨水是因为他平日的劳作是研墨,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在经历劳动和审美需求之前,并非如此,这也算是一个警告:该如何引导族人而不是没有劳动根基和需求基础的灌输?
这种蓝黑色是一种水溶性染料,容易褪色,但是成本低廉,用途及大,可以说在陈健前世是底层人最常用的两种染料之一,人工制造二价铁触媒剂也不是什么太过惊人的举动。
可以说没有这种染料,便没有黔首的称呼,黔者,黑也;首者,头也,包着黑色头巾的人即为黔首。
但是需要触媒技术的黑染普及型绝对比不过青出于蓝的靛染简单,为什么不是靛首而是黔首?是人们自发的审美追求?还是秦国统治阶层尚玄的舆论宣传塑造的审美需求?舆论宣传部门如何在识字率低下的情况有效运转?舆论宣传的时候是族人想要什么我去做;还是我做了就是想要族人去接受?
再者关于这种染料的很多特点在陈健前世的古典小说中有很多侧面描写,人们对于鞣酸和绿矾的描述性化学兴致已经了然于胸。
三言二拍开篇第一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三巧儿和婆子夜话的时候,曾问婆子出嫁之前与人做过多次,恁地就能冒充了黄花处子嫁出去?那婆子便说以石榴皮和绿矾煎汤洗洗,下面便收紧了,新婚夜装腔作势地喊喊疼弄些胭脂便糊弄过去了蠢汉。石榴皮一直就是底层鞣酸染黑着色的重要来源。
这个故事说明了实践性和描述性来解释世界不是不可以的,在未经影响的文明自然发展中,这种另类的科学虽然缺乏了定理定义,但却以实用性为目的造成了广为流传的效果,当这种实用性描述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只需要有人临门一脚提出总结归纳的科学方法,便可从描述性科学跃进到理论性科学——但是理论性科学在前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掌握的,并不便于技术的传播,先积累后理论,不失为一条前期便于普及的路。
前世理论定义上的涩,是指:上皮细胞在单宁、明矾等溶液的浸泡下产生的起皱、收缩的复合感觉。故事中很显然那婆子已经知道了起皱、收缩的复合感觉产生的涩滞会让原本润腻的感觉变为涩,众人走多了的路变为荆棘丛生本没有路,自然可以蒙混过去。
再者,那婆子显然知道,这种单宁明矾的混合物是一种水溶性的物质,否则洗过之后黢黑洗不掉颜色,想要装成粉色确实也难。
婆子不需要知道涩的定义,也不需要知道鞣酸亚铁溶于水,只需要知道有用即可便会传播开来,那么技术推广的时候暂不急着讲理论,是否更容易传播和被接受?
面对这碗黑乎乎的水,或是因为陈健沉浸在编写课本的构思中,想到了很多,既然这项技术在几年后要推广,配合几千完成了开蒙教育的国人扎根蛮荒,如何推广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因为这会形成一个规矩影响后来的走向。
在物质积累到足以普及全民义务教育之前,技术传播以术为主体、以道为辅助,先传术,后解道,水到渠成。陈健盯着那碗黑水,警告自己将这个想法写到木简上备忘:在十年计划之后的技术推广之前,一定要给学堂中的那些人上一堂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课,面对尚处刚刚开化的村落城邑,讲技术的时候千万不能上来就讲为什么,而是要先讲技术结果,否则就是发誓要让族人听不懂。
陈健暗暗警告自己,在编写课本的时候,一定要带入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编写后一定要先让这个时代的人听一听,确定能听懂之后才能定下来。万不可阳春白雪,一定要下里巴人。万不可以自己的思维方式为基础,一定要符合时代的思维方式。
许是对着黑蓝色的水站的太久,看起来有些痴傻呆滞,说出墨水的那人更是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让姬夏楞了这么久心中惴惴,好在红鱼轻咳了一声,才让陈健清醒过来,茫然地看了看众人,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再看了一眼姬柏等二十多个选定的亲卫,说道:“你们将不是咱们族人的人都清理开,围在外面。”
领命而去后,这里只剩下夏城的人,陈健用手拍了拍那碗黑水道:“大河诸部拜光明,以花为美。花色斑斓,青红蓝绿,若是花色单一总会看厌。这就和穿衣一样,大家都穿着麻黄色的衣衫,你们就不想把衣服变变色?”
众人点头道:“那谁不想呢?早在夏城的时候,有人便想着以花瓣萃汁染色以为美,不过花瓣萃色太难,百花盛开之际又是春夏忙碌之时,总没时间。”
说到这,众人才悟过来,指着那碗黑水道:“这可以染布匹衣服!”
“是啊,正是这样。而且这是蓝黑色,耐脏,染了尘土也看不出来,倒省了女人许多河边捶棒槌的力气。”
说完后,陈健叫姬柏过来,又说道:“今天呢,有三件事要说。一个是以后咱们可以染衣服了,不但有黑的,明年还有蓝的和黄的。除了咱们自己穿,还要和其余城邑的人交换,这每年又能收入不少粟米财货,也能让咱们夏城的钱贝变为其余城邑都认的钱贝。”
“第二件呢,就是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城邑,司货那里收入的多,每年发给大家的也就多。这染色的办法被其余城邑的人学去了,那咱们便换不了那么多。这和火药还不一样,火药作坊在夏城,这里将来是要来很多各个城邑的人的。”
“第三件,今后还要建更多的作坊,为了防备别人知道,我选了姬柏等二十个人,名为黑衣卫,专门管辖这些事。木门高墙可以防备住其余城邑的人,却防备不住咱们自己的族人。今天这事这么多人知道,我是刻意的,便以今日开始,五年为限,若是这东西传到了外人那里,姬柏便要查出来是谁露出去的。查出来后,送回夏城,虽然还没有这个规矩法度,但我想族人们一听可以多分不少好东西的事被砸了,纵然不将其绞死也要被流放。”
众人身上一寒,却知道这事可不是瞎说,况且这还涉及到众人筹集的财货六年后的分成收入。
陈健借势道:“以此为例,我做个玉牌,以后姬柏若是带着我的玉牌去搜屋子抓人的时候,不可阻拦,我这么说大家不反对吧?”
一干人都点点头,陈健一把抓住姬柏的肩膀拉过来,说道:“这件事开始,你也要学着些。我说要保守秘密的事,你需要将当时听到的人都用笔和木简记下来,存放好。譬如五年后这件事露出去了,那么查的时候,只需要翻看木简找到染色这一卷一个个追问就是。老祖母记性那样好,氏族时候还要结绳记事呢,更况于咱们了?”
规范是一点点出现的,姬柏自然不会反对,点头称是,按照陈健的指点叫众人在木简上签下姓名,外面留下记号,陈健交予红鱼让其和以往用麻布丝帛记下的种种放在一起。
当日下午,陈健便带人染了去找石头的众人的换洗衣衫和包头巾,以为几日后的粟城会盟做准备,也算是一种舆论审美引导。
染色是一套技术,包括之前的钾碱漂洗去除纤维上的胶质等等,以及如何还原本色漂白等。
因为这的确是陈健前世所熟悉的蓝黑钢笔水,所以问题并不难:中学时候常用的可以擦拭钢笔水痕迹的“魔笔”,便是以面碱和次氯酸钠等氧化剂为主,氧化二价铁或是生成碳酸铁水解由蓝黑变为淡紫粉色,从而涂抹改正写错的字。以此推断用草木灰钾碱漂洗这种蓝黑染色后的衣物也是可行的。
将这一套技术整理出来后,也记录下来,三五日后第一批染色的衣服已经就绪。
其余人的的衣服和头巾都是纯蓝黑色的,姬柏等人则是在染料中加入了一些树胶和松墨,又以蜂蜡融化后,在身上画出了夏城的麦穗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