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589节
他指了指墙上的画道:“这是孩子画的?”
“是啊,我女儿。现在在济贫院的学堂学习纺织,每年回来一次。我们这都是这样的,回来的时候我们这就都不干这个了,女儿什么都不知道。”
“你男人呢?”
“在码头做工。”
女人说的是如此理所当然,甚至没有丝毫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陈健心里猛然噎了一下,好半天才问道:“你做这个多久了?”
“两年吧。做工的时候手指长了大骨节。要是原来,济贫法没改之前,只要剁掉手指,是可以领取最低生活保证金的。现在不行啦,剁掉手指是不给的,凡是没有工作的都要抓紧济贫院……”
说到济贫院几个字,女人浑身抖了一下,仿佛已经麻木的心触动到了冰块。
“我手指肿了,做不了纺织的活,别的活哪里比得上那些常年劳作的老手?各个作坊也都不要我,我又没有地,只好花了些钱办了这个经营证做这个,混口饭吃。没有这个证,可是要被抓进济贫院的。”
陈健笑道:“那你做这个,将来不也要浑身烂死?”
“那也比进里面强啊。前几年听说议事会的那群人说,人穷是因为懒,所以济贫院改啦。必须要严格对待,经常有累死的,这样都不想进济贫院,就必须要有事情可做,那么人就变得勤快了。在里面活着难,死了尸体也是可以被解剖的,其实这样也好。以前济贫院的尸体不能解剖全凭自愿的时候,常有人被想办法弄死,然后卖出去,又要蒙混过尸检官,所以以前每年河里都要‘淹死’一些人,尤其是每年医药班开学的时候。现在最起码我们不能被‘淹死’了。”
“就是这样啊,你没钱就只能劳作,不能偷懒,否则就要被抓进济贫院。进了里面你才知道外面作坊的劳作不算什么,于是能出来就只能更努力地劳作以免被抓进去。工伤赔偿法一直也没实习,每次投票都不能通过,财产不够的又没有投票权……”
“你们贫民党不是说要给富人加税,建更好点的济贫院吗?可是富人在议事会,哪里会同意呢?早晚是烂死的,只是盼着我女儿不要也是烂死的就好了,几十年,总可以的吧?”
陈健仰着头看着女人热切期盼地眼神,想了想等到机器出现之后短时间内用的人更少的情况,心说几十年只怕不够反而可能更为严苛,可嘴上却道:“会吧,会的。”
女人长呼一口气道:“祖先会庇护你的,你真是个好人。就像当年姬夏说的,你一定可以活到祖先给你的寿命。”
陈健微笑还礼,问道:“你相信你穷是因为你懒吗?”
女人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道:“反正我们开蒙的时候,书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如今也不知道改没改。那时候只是告诉我们,穷所以要读书,如果能够考上公产的中专学校就好了。只不过告诉我们,法是议事会定下的代表了全部华夏子民的意愿,违法的事情一定是错的,让我们不要违法。我们遵守的是济贫法的规矩,可不是你穷是因为你懒这个说法。”
陈健呵了一声,又问道:“你们开蒙的时候都学什么呢?”
“姬夏定下的规矩,五年开蒙,没人敢改的。认字、数数、法规、然后看看在什么地方,像我们的母亲都是纺织工的就学学纺织,学完之后直接就能工作。书上说,开蒙是为了守纪律,做活更快。”
“啧,到底还是留了些实话啊……”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估摸了一下时间,陈健起身告别,也没有再多给一个铜子,离开了有些恶臭的街巷,揉了揉脑袋。
河边小码头上,张玄已经等的百无聊赖,看到陈健想想之前度过的时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摇头道:“就算穷,也不用省到这个份上吧?去医药铺买几丸水银火硝丸也不止三十个铜板啊,再说那东西容易把你那玩意儿弄没了,可要小心些。”
“对了,说起这个,弄出水银火硝丸的那个人就是得了大疮后不小心弄出的方子,上了《草药》那本小册子,又上了专利,卖一枚可是要给他一个铜子的。你要是染上病,能想出更好的办法,说不准你也发财了,哈哈哈。”
陈健还骂了几句,上了船,沿河而下。
越是靠近海边就越繁华,河中不断有装满了焦炭、大米、煤、布匹、丝绸或是原始陶器的船只经过,岸边熙熙攘攘,不少人腰间坠的满满的,也有不少人扛着各种工具在那等活。
河上的桥建的很特别,弧度很大方便通行船支,河岸两侧栽种着一些树木,马拉的四轮大车在平地上挪动着。
道路很宽,四轮大车转弯的时候很困难,弧度很大,转向装置应该没有,但是很适合这种宽阔的平地。车轮发出吱吱的响声。
临河的酒肆中也是人来人往,时不时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看起来族人继承了前世夏国人好吃的习惯,旁边还有一大排做酱油的陶缸,几个伙计正在那搅拌,后面的掌柜坐在太阳下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码头附近修筑着炮台,几艘硬帆的大船正在装卸货物,旁边还有几艘软帆船,那都是前世最后二十年陈健在书中留下的种种略知一二的预估。
两艘军舰挂着龙旗,前后两门炮,船首似乎还有撞角,看起来接舷战还是主流。
一群雇工喊着号子装卸货物,一群人等在那里,分装属于自己的货,几辆大马车上面装着一箱箱的货,不小心散落在地,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响,竟是一箱子的书。
后面一人大约是书商,带着一副昂贵的玻璃眼镜,将那个装货的臭骂了一顿,仔细翻检着落在地上的书本。
陈健跳下船,朝着书商走过去,张玄暗暗称奇,心说今天这家伙可真怪,就是在学堂的时候也没见他如此,这里都是些刻印付梓的书本,可没有他想看的东西才是,那要去找手抄本。
越发觉得古怪,身上不免一冷,浑身打了个哆嗦,暗想难道真有灵魂附体之类的灵异之事?
第四章 窥一斑而见全豹(下)
陈健走到书商旁,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书籍,都是线装本,有几本小说,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书。
“有《自然》、《算数》什么的吗?”
书商扶了扶眼镜,看了眼陈健,问道:“学宫出的那种小册子?你运气不错,还真有。”
说完后立在那里,伸出手来,示意要钱。
看着陈健一脸茫然的模样,书商摇头道:“书是用来看的,看完了除了糊天棚和擦屁股还有什么用呢?一本书大半的钱都在里面的字上,你不给我钱,我如何能把书给你?若是别的书也就罢了,学宫出的小册子,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买得起书的,总不差这几个钱,你这么不相信人怎么做生意呢?”
“你若是跟我签了契约,拿给你看你一定买,我当然会拿给你看。可你只是嘴上说说,我和你又不熟悉,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无奈的陈健摸出了钱,拍着大腿叹息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全都是钢铁青铜的机器!完了!全完了!”
张玄和书商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陈健,不知道他这个感慨从何而出。
看到因为济贫法沦为妓女的贫民时,陈健没说药丸;看到贫富差距极大、便宜老爹收受回扣的时候,也没说药丸;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是真后悔了,一种药丸的绝望情绪弥漫心间。
就这道德水平,只怕一旦迷雾被打开,妥妥被宗教占据基层;只怕自己走出迷雾看到大明的时候,会被人唾一脸狗屎: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你特么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们占了哪一条?一群蛮夷居然敢妄称华夏?
陈健想想,真到那一天唯一能反驳的也就是唾面自干任凭对方一顿狂喷,只能复读机一样反驳这边才是真正的三代之治——最起码我们是禅让制。
可能是陈健的神态太过畸变,书商笑道:“不要这么说嘛,世上的事没有无缘无故的,一定是有原因的。别的书我都能信得过,唯独学宫的小册子,很多人翻看之后就走了,又不买。原本有同行做的不错,他在旁边放了个洗手盆,示意净手之后可以翻阅,然而他这边倒是可以翻阅了,卖的书也多了,我们卖的自然就少了。于是剩余的几家琢磨了一下,仔细算了算列出了数表,然后大家定了个规矩,谁也不准放水盆,要不然大家都没得赚。既然都签了名了,大家也都遵守着,我们也是没办法……”
边说着,边收了钱从里面翻出了新出的几本小册子。
一本《算数》,一本《自然》,一本《农学》,还有一本《人》。
翻看算数,第一篇仔细一看,很多符号变了,但是数学的本质没变,从字里行间里大概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