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酋长到球长 第985节
“事实上,墨党什么都解决不了。他们解决不了现在的任何问题,而且他们所认为此时进步的资本主义,会把共和国拖入深渊——拖入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万失地佃户暴动起义的深渊。而他们所认为进步的资本主义,必将灭亡,因为他们唯利是图无序生产,总有一天会卖不出他们生产的一切产品,让共和国的贫富差距大到立国以来的最高点,而且这速度将远超过去的五百年。”
“我为即将失去的传统道德情怀哭泣、为租佃制的同心同德哭泣、为行会制的师徒关系哭泣,也为共和国哭泣。共和国啊,请你慢点走,等等你的国人!”
这篇充满情怀和人文关怀的文章正好出现在新公司成立的风声越来越盛大的时候,写这篇文章的人是好人,而且是个眼光超前的人。
墨党在都城的组织正准备印刷报纸论战反击的时候,更加不利的消息从南边传来。
闽城爆发了手工业者和失业者起义,诉求重回行会时代、砸毁机器、强制租佃土地等。
都城的墨党组织得到消息的同时,都城的一些大人物和幕后人物也得到了消息,很快就闹得满城风雨。
因为消息传播的延时,第一批得到的消息就是刚刚起义、墨党在禁止新建水力作坊法案上投了反对票、手工业者要求城市成立自治委员会效忠共和国、要求改革票权确保通过禁止法案等等。
前期所有的消息对在都城的墨党组织成员都极为不利,在他们看来一旦处理不好就会被人借机利用,摧毁闽郡的各种新型工厂、重建行会等等,那样的话墨党存在的基础也就消失了。
陈健更是担忧,这是党派遇到的第一件大事,能否处理得当直接关系到今后的发展,然而他又和党内一批人在都城,根本无法回去,一时间心急如焚。
墨党的理念注定了在这时候不可能得到多数人的支持,一旦处理不好,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很可能就是结社权被禁、没收党产、砸毁学堂和实用技术研究所,从而在思想上全面反动。
甚至于处理不好,将来有人振臂高呼,想要获得无上的权利,只要能够维护大多数自耕农的利益、重分土地重建自耕农主体、重建行会,恐怕共和国的第一任民选皇帝都有可能诞生。
皇帝某些时候是最适合做仲裁者的,变局之下,野心家无数,传统价值观道德都在逐渐崩坏瓦解的时候,是很有可能创造这样的条件的。
惶惶不安的陈健在都城心怀闽郡,不得安生。
在一些人蓄意的篡改下,闽城起义的诉求变成了:支持扩大王权和军功家族权利、支持自耕农和租佃土地、支持行会复兴、支持重新农奴化。
并且被冠以:这是闽城国人的意愿,共和国之家族必须要考虑到他们的意见。
正赶上旬休日,陈健被数千人围住,在都城的广场前逼他表态。
陈健心里明白,闽郡因为不是旧贵族扎堆的地方,受资本主义萌芽之苦远大于土地财阀门阀权力之苦,所以闽城很多人的诉求是反动的空想的。而墨党在闽郡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他根本不知道,局面能否控制住更不清楚,是不是会给一些野心家机会更是难以预料。
许多人都在等着陈健的回答,他们确信已经把陈健逼入了绝境——如果他反对,那就是说墨党内的国人之国的说法纯属胡扯,你们自己都不信国人的选择,并且认为你们才是正确的,那还谈什么国人之共和国的票权问题,可见人人平等和更对票权的议事会你们自己都不支持。
如果他支持,那就更好了,那就证明墨党的一些理念和进步反动的定义是错的。支持的前提,是墨党相信国人创造了一切并且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发出自己的呼声,既然国人的呼声是正确的,错的就一定是你们所认为的进步和反动。
第五十一章 冒险
被数千人围着的事,陈健已经经历过不少,但大多数时候下面都是些支持者,最不济也是一些同情者或是将他视为慈善资本家的人群。
唯独这一次截然不同,陈健清楚自己将要说的话,一旦说错了将会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不得不谨言慎行。
之前的报纸对骂、或者说是小册子辩论中,墨党经常指责一些人反动,如今反过来被人指责,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在非革命政体的语境下,反动并不是一个很严重的词,只是一种单纯的形容,大约和左右前后一样的、在历史进程这个时间轴上表示反向的词,正如之前数年前在都城排座位玩时的左中右一样。
那些被墨党形容为反动的那群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像是那些食人聚落一样,当文明没有被普遍定义或者接受的时候,对于那些人而言所谓的野蛮正是一种荣耀。
于此时,反动,看上去的确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一个拥有庞大暴力机器的国家,上层最需要的是稳定,而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种种问题是一个拥有大量人口的国家所不能承受的——于一个靠贸易起家的岛国,无非是十几万被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逼得活不下去的人;而于一个数千万人口和的国家而言,这个数字要翻十倍几十倍,稍微走不好就会沦落到均田免粮好大王这条路上。
移民一万,对一个百万人口的国家,那是百分之一,可以极大地缓解矛盾;而同样的数量,对于数千万人口的大国,不过三千分之一,并不能极大地缓解矛盾。
在资本萌芽长大之前,很可能就被推翻重新开始积累,失地者也有靠劳动吃饭的权利,而如今的工业刚刚起步,根本容不下那么多的廉价劳动力。
看着眼前数千人,陈健明白其中既有一部分野心家扇动、有一部分如今的统治家族的唆使,但肯定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出于自己的起身利益,以及还有一大部分真正对共和国的未来担忧的先天下之忧者。
土地大部分私有制且可以买卖兼并的前提下,完全的自由放任,对于一个数千万人口的大国和此时的技术基础来说,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火烧毁一切,陷入治乱循环和宗教麻醉道德维稳的轮回之中。
陈健从没有如此紧张过,从前他都是掌握了足够的信息作出判断,这一次却是根本无法比别人知道的更多更快,而且历史进程中的偶然是谁也不能说可以完全掌控的。
不断有人高声询问,不断有人说一些故意奚落或是嘲讽的话,陈健拿起一个卷起的手工简易扩音筒,喊道:“国人们!都城的市民们,以及所有对共和国的未来感到担忧的人们。你们问我支不支持闽城市民的请愿,我当然是支持的,这是国人的权利,是数百年前的立国金文上就定下的。”
“我支持他们要求票权发声的行为,不止是我支持,墨党的整个党派也是支持这种票权变革的,我们从不讳言我们的理念,这是一贯的。”
“但是我们支持要求票权发声的行为,并不代表我们支持他们的决定。我想,这并不矛盾,所以我们在闽郡的同志投了反对票。”
“我们支持机器,并不代表我们要把那些被机器排挤的手工业者都饿死。国人们,我还是那句话,原本一个人每天可以纺一锭纱,而现在一个人借助机器可以纺四十锭,那么按理说原本那些穿不上衣衫的人可以穿上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们坚信不是机器的错,而是分配的错,甚至是基于这种分配的合理性的错。我们从没有遮遮掩掩不敢承认,我们从来都是这样说的。在闽郡说,在都城海防卫城的码头上说,到了这里还是这样说。”
“不管闽郡的局势变成什么样,我谨代表墨党都城分部的组织表态:我们支持闽郡市民争取自己的权利,我们支持机器发展和大工厂发展,我们支持共和国的完整和统一。我们在此时的闽郡所做的所有的决定都将围绕这三点纲领,不会变化。”
“如果闽郡真的有了什么变化,我们希望能够给闽郡一个机会,让它作为共和国的一片试验田,尝试着走出一条或许更好的路。我们支持国家在闽郡征收经国人议事会通过的、合理合法的国家税权、驻军权,如果有人敢于违背这个底线,墨党一定会与之斗争到底。”
这是在赌,赌闽郡的组织可以处理好这件大事,同时闽郡的那些同盟者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完成一些变革。
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中,故意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行政权。国税权和驻军权,这两点是此时最为重要的,而行政治理的问题,对于此时的古老国家来说并不是太过在意的东西。
说了这些,并不可能让众人满意,尤其是一些被故意煽动或是雇佣来的人。
但陈健却没有抱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果断地又一次作死,将话题转移到了分配的问题上,并趁着机会做了一场颇为煽动人心的宣传,将矛盾推给了那些旧时代的既得利益者,同时为这些小生产者市民画了一张“移民后田园牧歌”的饼,只不过把移民所需的钱推给了旧时代的得益者。
到最后,藏在人群中的一些人脸色已经变了,陈健小心地踩着线,没有越过可被接受的底线,用一种妥协却极端咄咄逼人的方式将问题归咎于一些免税者和垄断专营权的收入支出上。
这里是都城,敢说这样的话就是在赌命,但这也是唯一可以化解危机的方法。
如果不敢拿命去赌,换回的只能是墨党的种种理念全面被动。
而拿命去赌,换回的就是把球踢回守旧既得利益者那边的主动权,这很重要。
明知道不可能,但却足以为后面的讽刺和批判铺路,让更多人的醒悟。
当越来越多的人群围过来的时候,陈健的宣传终于扭转了局势,他用一个不切实际的纲领和不可能实现的办法,将那种对未来的不安变为了对现实的不满,也换回来了自己随时可能死在都城的危机。
人群终于散去的时候,陈健一直保持着那种神情,直到坐进马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汗湿。
马车晃悠悠的回到了在都城的住处,沿路发现了很多跟踪者,但终究没有人射出铅弹或是持刀刺杀亦或是投进来一枚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