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114节
说起正事来,李婧就敛起了笑容,正色道:“这几日拜访了不少我爹的旧友,可惜有的已经不似我爹口中那样甘于清贫的义气之人,成了别家豢养的打手。有的则已经老死了,还有一些还金盆洗手退隐不干了……好在,总算还是遇到了两个。都是我爹十二年前江南跑镖时结交的好友,一个江湖诨号浪里白条张顺,一个江湖诨号扬州鼓上蚤孙艳……”
“等等!”
贾蔷一头黑线,道:“这浪里白条我姑且认了,另一个叫鼓上蚤也成,权当他们看水浒入了迷,怎还叫扬州鼓上蚤?”
李婧咯咯笑道:“他们若不是如此孤拐的性子,早被那起子盐商们给哄走卖命了。如今张师叔带着两徒弟凭一条船在大河里讨生活,任谁来请也不理。遇到水道上劫客商的黑户,他还仗义出手。若非他本领高强,江湖经验也老道,这些年早让人给害了。只因当年我爹爹无意中救过他老娘,这才成了割头不换的兄弟。早年爹爹邀他上京来入金沙帮,可他放心不下他娘,担心水土不服,因此耽搁了。后来给他娘送了终,却又无颜再上京叨扰我爹。如今听说我爹来了江南,还想让他帮忙,他岂有不应之理?”
贾蔷听着还真有几分江湖草莽间的义气,笑问道:“那这浪里白条的人呢?”
李婧面色微变,叹息一声道:“这江湖人,总还是不愿入官门。他说了,只等我爹爹别院单住时,他立刻上门来拜会。”
见李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贾蔷却未恼,笑道:“确是死脑筋一个……你去告诉他,就说你爹伤的太重,一时挪移不得。二来,朝廷就要裁撤这盐政衙门了。不,天子旨意已下,此处虽暂行盐政令,但已算不得衙门。若他还是不肯来,那就算了。左右只要肯听命办事,来不来倒不重要。那扬州鼓上蚤呢?”
提及此人,李婧也忍不住笑道:“爷肯定猜不到,这扬州鼓上蚤其实是个女人。”
“女人?”
贾蔷是真的吃了一惊,因为鼓上蚤是个偷儿啊!
李婧笑的欢实,不过又扯了扯嘴角,低头轻声道:“她是扬州南城一家青楼上的老鸨,当年我爹和她……”
贾蔷闻言“啧”了声,道:“那她的本领,该不会是在青楼里偷桃吧?”
李婧听出贾蔷的轻蔑和不喜,忙道:“爷可千万别误会,她若果真是寻常青楼里的害人老鸨,我怎敢提她污了爷的耳朵?”
贾蔷好奇道:“这老鸨除了打骂女子接客外,还有其他本领?”
李婧笑道:“别人经营青楼,楼里多是好看姑娘。可她经营的那家青楼,头牌都有四十岁了,还奇丑无比。果真有好那一口的,孙艳也就认了。不过就我打听,自那青楼开门以来,还没接过一单买卖。”
贾蔷面色古怪道:“那,她们怎么生活?”
李婧咯咯笑道:“这扬州府是再奇怪不过的地方,别地儿举办花魁选美,扬州府选美选腻了,早几年起就开始举办选丑比赛,得魁者,便可赢得黄金百两。孙艳手下的人,年年包揽三甲!不过……”说着,她脸上笑容渐渐敛去,露出一抹有些悲壮之色,倒让贾蔷新奇,就听她缓缓道:“这一二百两金子,便是省吃俭用,也不够她们那么多人吃饭用药的。”
贾蔷皱眉道:“这么多人,吃饭用药?”
李婧道:“我原还以为爹爹当年不像话,可了解了孙艳的事后,才明白爹爹为何还念着她的好,她分明只是个寻寻常常的……爷你有所不知,那孙艳经营一家青楼,可收捡来的丫头,不是残废就是弃婴,要么,就是一些奇丑无比无家可归的丑妇。只靠那点选丑的金子哪里够用?所以,孙艳就挑拣了些伶俐的丫头充小子养,教她们盗术。但也立有规矩,那就是从不偷穷人百姓的,且一次偷盗数目也不准超过一百两,以免惹出大祸上身。她们只是为了活命,不是为了发财。凭着这个规矩,才让她们安稳的活了这么多年。不过,也快活不下去了……”
贾蔷闻言,敛起面上的动容之色,道:“这是为何?莫不是常在河边走,终于遇到水鬼了?”
李婧苦笑点头道:“孙艳……如今我喊她孙姨娘,她听说我爹来了,就认下了这门亲……孙姨娘有一得意弟子,名唤孙琴者,因行窃时被扬州府齐家的大公子撞破,结果被他身边的好手当场拿下。原本是要送官的,不想那齐家大公子认出了她的妆容。洗净之后,一眼便相中了她,非逼她当个房里人不可。孙姨娘托了多少门路也求不开齐家大公子的金口,如今得知我和爹爹在盐政衙门内,当场就认了亲。还说只要咱们不嫌弃,她就在扬州府给咱们当耳目,保管什么消息都打听得着,只求咱们从齐家大公子那里把人救出来。”
贾蔷问道:“叫甚名字来着?”
李婧忙道:“叫孙琴!爷,你看……”
贾蔷点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去看你爹,和他说说这二人。今晚我要去赴宴,东道里似乎正好有白家的人。到时候,我且问问。”
李婧喜出望外,不过没等她说什么,就见雪雁气喘吁吁的大步跑来,对贾蔷说道:“蔷二爷,我们姑娘喊你去说话哩!”
……
“仲鸾、子明、子峋还有元承,你们几个请的花魁就别带出来了。既然要给京城来客一点体面,还是去明月舫罢。我已经派人包下此舫,等半个时辰后,一起过去便是。我另请了些名士来,总要充足场面。”
平山堂内,坐于主座正位,年岁也比徐臻四人明显年长几岁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
徐臻闻言眉尖轻挑,道:“齐大哥,那贾蔷是京城来的勋贵子弟,和我等一样,没甚功名。明月舫的花魁柳明月素来只和齐大哥你们这样的诗词名士往来,如我和子明这样的,就是给一万两的缠头银子,她也未必愿意搭理。今夜要是由她来作陪,万一那贾蔷见她貌美,动手动脚的去摸她亲她,明月姑娘再啐他一脸,岂不坏事?”
徐臻所言之“齐大哥”,乃是扬州八大盐商之首齐家家主齐万民之长子,齐筠。其庶弟齐延,便是徐臻的好友“子明”。
听闻徐臻之言,齐筠不悦道:“仲鸾,此东道虽是为那贾蔷接风洗尘,然明月姑娘到底要与谁同座,当然由她来点诗魁。再者明月姑娘是清倌人,你少拿那套荤话脏话套她。莫非我等这样的人物,还要做强迫女子之罪过勾当?”
徐臻闻言,神情隐隐玩味,眨了眨眼,笑道:“既然齐大哥都发话了,那小弟岂敢不从?今日便由齐大哥为主罢。我和子明他们,就在后面打打下手就好。”
齐筠闻言,不无轻蔑的看了自家不成器的庶弟一眼,喝道:“还不把你请的那些劳什子鬼通通散了去!”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善良
青竹雅舍。
此为贾敏在世时,为爱女之闺房所起的雅名。
数楹修舍,遮映于千百竽青竹间。
曲折游廊,石子甬路,一带粉垣,诉尽了江南境意。
此处为女子闺阁,外男原不该入。
只是贾蔷占着辈分之利,再者,门厅前后都有丫鬟、嬷嬷候着,倒也无妨。
贾蔷一路赏着江南风色,被带到黛玉雅舍中厅时,仍意犹未尽。
黛玉见他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取笑道:“就这样喜欢?”
贾蔷点点头,如实道:“确实喜欢。”
黛玉“噗嗤”一笑,道:“让人见了,还以为是哪个乡间来的泥腿子!”
贾蔷作仔细回忆状,道:“我当初听谁说来着……林姑姑当初进京城时,好似也是束手束脚的,半步不敢出差错,唯恐让人取笑了去!那模样,啧啧啧……”
“胡说!”
黛玉闻言登时涨红了脸,凶巴巴的怒视贾蔷道:“蔷哥儿,是哪个在乱嚼舌根子?”
贾蔷嘿的笑了下,道:“好像是……我自己猜的!我料想,当日的林姑姑,必没有我这般洒脱。没见过的新鲜有趣的事物,仔细观赏观赏,有何不可?谁爱取笑就让她取笑去吧,正所谓笑人者,人恒笑之……呃!错了错了,笑人者,顶呱呱的好!”
看着黛玉沉着小脸,默默的拿起了戒尺,凝视某人,贾蔷便果断无原则的转换了风头。
雪雁和一旁原本面色不自然的紫鹃都笑了起来,黛玉哼了声,忍笑道:“不过是这些景儿,你怎么见天瞧也没瞧够的时候?”
贾蔷看着窗外满目青竹,微笑道:“北地大宅都是灰蒙蒙的,庄重是庄重,可略显刻板了些,没有南省的清新。会芳园我也去过,虽照着南省园子建的,但和林姑姑家比起来,奢贵有余,自然不足,也生硬了些。当然,各有各的好。我不过多瞧瞧,非是嫌贫爱富。”
黛玉笑道:“又胡说!我家也算富?荣宁二府占去了大半条街,你居然这般说嘴?”
贾蔷微微摇头,问黛玉道:“林姑姑唤我前来,可是有何吩咐之处?”
见他居然不想和她多说会儿话,黛玉哼了声,道:“你一会儿要去瘦西湖上赴宴?”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林姑姑先前不是才教诲过我么?不许学坏了,好生读书,和小婧、香菱过日子……”
黛玉俏脸一红,端着姑姑的身份,沉声问道:“我说错了?”
贾蔷苦笑,躬身作揖道:“对对对,谁敢说不对?每个字都是对的!”
黛玉哼了声,道:“你别不识好人心!今儿你去赴宴,难道以为他们只会浑来?我听梅姨娘说,外面那些人在画舫上,是先要考诗词的,美其名曰小乡试。然后将诗词糊名,送与屏风后的……花魁点评。得头名者,方能和貌美多才的花魁同席。最差者,则……专有一丑妇伺候。我平日里让你用心些诗词,你只是不听,如今后悔岂不迟了?”
言至此,黛玉几乎怜悯的看着贾蔷,目光里都是不落忍之色。
好像已经看到了一满口龅牙脸上点痣的婆子,在劝贾蔷饮酒:“大爷,来干了这杯嘛。”
一旁紫鹃和雪雁闻言,则纷纷强忍笑意。
连她们都知道,贾蔷不善诗词,还从来不学。
这可不就惨了?
贾蔷也是初闻此事,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他其实也背得几首明清诗词。
只是就算去抄,也得应景儿啊。
总不能在扬州画舫上,去抄描写北地风光的边塞诗吧?
此世宋之后虽直接跨过了元明,可他就算记得“滚滚长江东逝水”,然这等诗词又怎么可能在瘦西湖的画舫上由他一个少年郎作出……
生搬硬套上去,非被人笑掉大牙不可。
至于怎么办?
贾蔷哼了声,微微昂了昂下巴,冷笑道:“谁有闲功夫和他们比诗词来着?我乃武勋宁国之后,要比就比射……摔跤!”
弓箭他其实也不怎么行,还是擒拿吧……
这么一算下来,怎么感觉他自己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味道?
贾蔷忽然警醒……
黛玉闻言,没好气道:“不怕旁人逼你,就怕人家明着不说,他们自己去做诗词,晾你在那里当傻子!便是分你一个寻常的,你心里难道就好受?在外面,总要些体面呢。”
原来,她是在担忧他在外的颜面……
这一瞬间,贾蔷心里猛的颤动了下……
贾蔷眨了眨眼,目光隐隐动容的看着黛玉道:“林姑姑不是再三警告我莫要学坏么?怎还担心我抢不到花魁?”
黛玉“呸”的啐了声,道:“我是担心你抢不到花魁?我是担心你失了体面,被人小瞧了去,回来岂不哭哭啼啼?”
许是那画面光想想就太美,黛玉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
只是她看到贾蔷有些异样,不同过往的目光,却是微微一怔……
贾蔷轻叹一声,欠身一礼道:“多谢姑姑爱护之心。”
黛玉闻言,俏脸霎时一红,脸色柔和下来,温声道:“蔷哥儿不必如此,快起来吧……如今你在我家里做客,又是亲戚,我岂能不多照顾你一些,多尽尽东道之谊?”
贾蔷站起身,直言道:“姑姑知道我的性子,素不爱与人周旋相交,尤其是与那些不能志同道合者。若果真他们无礼傲慢,我自离去便是。”
黛玉轻声道:“你若只在扬州做客顽乐半年,如此为之自然不妨事。可你还要做正经事,这般做就不好了……”说着,她从几案旁拿起一叠纸笺,俏脸微起霞色,道:“这是我这些日子随手写的几首诗词小令儿,或咏景,或言物,皆和扬州水色相干。另外,还有几首是爹爹私下里写的,未曾宣扬出去过。你且拿去看看,你记性向来很好,看一遍就能记住。待人家让写诗时,你莫要六神无主才好。”
看着面前这一叠纸笺,贾蔷神情再度有些微妙起来。……
见他如此,黛玉却以为是他自尊心受不得,忙道:“蔷哥儿莫要多想,我不是瞧不……”
贾蔷深吸口气,摇头打断道:“林姑姑放心,我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虽然他要行之事,与黛玉料想中截然不同,但她能有此心,还是着实让贾蔷心生感动。
他将纸笺接过,细看所记内容,却发现纸笺上不仅有诗词小令,连注释乃至所用典故都写的清清楚楚。
贾蔷面色不掩动容的看着黛玉,而黛玉见素来沉稳等闲不改面色的贾蔷,出现如此神情,星眸里闪过一抹狡黠和满意。
她自忖欠人良多,因而想尽力多还些。
宁可多,也不可少。
再者,她也想看看贾蔷失态的模样,谁让某人整日里神气之极,不将她这个姑姑放在眼里的,哼!
果然,见贾蔷这般感动,她心思得逞,心里愈发高兴起来。
却不想,贾蔷就站在那里,用了盏茶功夫,将每一页纸笺细细过目一遍后,闭目记忆了片刻,再睁开眼,竟说道:“林姑姑,其实,我并不在意身边陪伴的花魁到底是丑还是……”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沉着小脸咬着牙,上前来夺他手里的纸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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