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125节
黛玉没好气道:“你这般能为,算计这个打倒那个,还用得着我爹爹来护你?”
贾蔷哼哼笑道:“该抱大腿的时候,还是得抱啊。不过我不会白抱……”
黛玉斜眸觑之,冷笑道:“你想怎样?”
贾蔷呵呵笑道:“还能怎样?日后和林姑姑吵嘴时,自觉退避三舍,任打任骂任踹任啐。若是有人欺负林姑姑,那我就……打他骂他踹他啐他,绝不饶过他。”
这俏皮话让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黛玉抿嘴一笑后,摇了摇手中的锦帕,威胁道:“你还想和我吵嘴?仔细你的皮!”说罢,又“噗嗤”一笑。
本是凄凄惨惨于绝望中回扬州,不想父亲非但没事,还解开了她心底深处多年的心结。
再加上半年后,她爹爹要回京任京官,往后就算还住在荣国府,那也不算寄人篱下了。
有不自在的地方,直接回家去便是,不必担忧被人取笑了去……
如此一来,她的心情也就一日好过一日……
贾蔷看着笑颜如花的黛玉,心里也是无限的感慨,也不知这位林姑姑的命运,是否真正改变了。
若是林如海身子能将养得当,那还好,再怎样,也能有一二十年的光景,足够了。
怕只怕,回京之后,满朝景初旧臣,而心向新政的隆安干臣们又纷纷被贬出京,只一个林如海,其处境之艰难,不言而喻。
到时候,万般重担压在肩,明箭暗箭层出不穷,就是一个铁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林如海本就单薄多病的身子骨?
若是,林如海过早逝去……
念及此,贾蔷目光深沉了稍许,不管如何,就凭林家父女对他的维护之心,他也不会让黛玉重蹈前世覆辙。
……
扬州西城,齐园。
贾蔷在盐院衙门,看到几束青竹,和几面白墙墨瓦,就觉得领略了江南意趣。
那他若进了齐园,怕是真要流连忘返了。
山、水、湖、石、草、木、亭、轩,每一处,都谈不上奢华,但每一处,都得尽自然之美,毫无雕饰之嫌。
齐家百草堂上,一代传奇盐商齐太忠面色淡泊的坐在一藤椅上。
观垂柳于萧瑟寒风中……
须发洁白的他,看起来却没有许多老态,一双眸眼平静的如江海湖泊一般。
在藤椅四周,齐家家主齐万年、次子齐万海、三子齐万本,长孙齐筠、孙齐笛、孙齐筑等成年的嫡子、嫡孙恭敬侍立。
最小的嫡孙齐符,垂头丧气的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齐万年躬身轻声道:“父亲,已经查明了,是老五家的齐衡教唆的符哥儿,让他去珍珠阁……”
他口中的老五,是他的庶出兄弟。
齐家极重嫡庶之分,嫡子们才有资格论“字”排辈,庶子连以“字”起名的资格都没有。
譬如同为孙辈,嫡出的齐筠、齐笛、齐符等就是“竹”字辈,而齐衡、齐延就没有这个资格。
在家族族谱上,进的都是副册……
庶出子孙们自然不会甘心,所以暗中的斗争,一刻都未停止过。
齐太忠不关心这些,嫡脉已经占尽优势,若是还需要他来出头才能压得住家族,那齐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他轻轻摆了摆手,不愿听齐万年多言,反倒问道:“筠儿,将你和那位贾良臣还有徐家的商谋,以及贾良臣建议你之言,告诉你父亲他们。”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却不敢违命,上前躬身应道:“是。”
随后,将昨夜同贾蔷、徐臻商议之事说出。
齐万年三兄弟听完后,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来。
齐家当然不止盐业上的营生,酒楼、茶肆、布庄、茶园……
凡是赚钱的营生,齐家或多或少都有涉足。
但是,齐家从未当过占股低于五成的小东家。
更别说,这里面还要让齐家来出人脉和商铺……
等齐筠说完后,齐太忠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齐万年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思虑稍许,缓缓道:“不值当。虽说看起来韩彬和林如海在江南横行无忌,可他们如今在朝中是失败者的地位。就算韩彬三五年后能重返朝堂,等待他的还是极艰难的局面。林如海这个半死之人,就更不用提了,能不能再活三年都难说。”
齐太忠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问道:“筠儿,你怎么说?”
齐筠没敢去看齐万年略显阴沉的脸色,答道:“老祖宗,孙儿以为,父亲虽说的极是,可是,却有一点,也要重视。”
齐万年皱眉道:“哪一点?”
齐筠道:“那就是当今天子革新大政的决心!”
齐万年喝道:“有太上皇在,天子革新什么大政?”
齐筠垂下眼帘,缓缓道:“太上皇毕竟春秋已高,且龙体向来不好。这一次之所以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不就是为求一身后名么?此事由天子让步,韩彬等大臣贬黜出京为止。再往后,天子仍是天子,三五年后,该来的终究会来。有了天子的倚重和决心,有半山公负天下之望,有林如海、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样的能臣辅佐,新政或许会历经艰难,但势必大行于天下。盐政,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会首当其冲。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我们若能提前与那边挂上联系,总是一条退路。”
齐万年三兄弟闻言,面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是看着齐筠一点点长大的,也知道他越发出色,有扬州府第一公子之称。
但还是没想到,他竟有这等眼界。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小辈就显得格外黯淡无光了……
齐太忠眼中也明显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过头来,看了眼他一手教养长大的长孙,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这般想,那就这般去做罢,不过一点小营生罢……对了,有机会,带那孩子回家,我想见见他。”
此言一出,齐家人无不惊骇。
盖因齐太忠在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前,就已经极少见外客了。
待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扬州后,齐家老太爷就再未见过外客……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公案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贾蔷,无奈笑道:“你啊,何苦又和半山公拌嘴?”
先前贾蔷送别韩彬时,临上船韩彬教训他两句,又被贾蔷给顶了回去……
贾蔷更无奈,苦笑道:“姑祖丈,哪里是我要和他吵,是半山公骨子里视商贾为奸邪,一心想劝我‘改邪归正’,帮他扫平盐商。怎么可能?”
林如海好奇道:“怎么就不可能呢?你应该知道,八大盐商之族,没有一家不是喝盐血的。盐商之间彼此私斗,哪一家手上没有百十条人命?齐家那个老狐狸,原不过是熬盐盐民出身,能富贵一族六十余载,你知道他又杀过多少人?这些人,哪一家不该死?”
贾蔷点头道:“或许如此,但我觉得,存在就是合理。哪怕齐家老狐狸杀过人,但他杀的一定是同行,杀的是同样双手染血的盐商,而不是百姓。另外,是朝廷的盐政,和不完善的监管,造成的这一切。当然,朝廷想要秋后算账,明确罪证后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举双手赞成。但想以我为刀,实在做不到,也不可能。”
林如海摇头淡淡苦笑道:“你以为我和半山公不想么?只是……旁的不说,只齐家那老狐狸,用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将他六十多年的罪证一笔一笔消融的干干净净,如今,连个苦主都找不着,更别提罪证了。其他几家,虽不如齐家做的干净,但是,效仿齐家花下去大把银子,如今就算能留下些罪证来,也多只是一些无干紧要的小毛病。朝廷又如何能将他们绳之以法?齐家那个老狐狸,实在让人头疼哪。”
贾蔷笑道:“纵然如此,半山公也不该让我去碰瓷吧?我不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草民,江山社稷之重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也掺和不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没错,可如今距离天下兴亡来说,还很遥远,为了半山公心中的志向,就要我去碰瓷,就算能抖一时之威风,可以后我行事又该如何艰难。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今日事便是我的种祸之举。”
林如海前面听着还算淡然,可听到最后一句时,终究还是变了面色,沉声道:“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蔷哥儿,此言何意?”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古往今来,多少贤臣名相,都革新过大政,以求扫除沉珂,中兴盛世,半山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即便能做到,这盛世又能坚持多久?
长不过几十年,短则几个月!
多随君王更替,新政便一朝荒废。甚至等不到君王更替,等新政大行后,为了平息失去利益群众的反扑,就开始清算革新者的,以固皇权。
这些事,何尝鲜见过?
半山公视商贾为仇寇,势必得罪一大批权贵,其手法愈酷烈,日后反扑也就愈发惨烈。
当然,我不只是怕下场不好,而是以为,单纯想要靠杀富来济贫,只能是死路一条!”
在贾蔷看来,韩彬很有可能尝到了抄家的甜头。
只一个冯家和一个梅家,现银就能抄出五十多万两,而这两家的财力根本无法同扬州八大盐商相提并论。
若是将这八家都宰杀了吃肉,朝廷怕就能过个大肥年,天子也能大大的松一口气。
再者,这八家哪一家没有罪行,杀之不冤,何乐而不为?
但在贾蔷看来,这种行为对大燕来说,未必一定利大于弊。
敲打可以,巨额罚款,甚至是以罪证入刑杀一批人都行。
但无确切的罪名直接抄家灭族,这样骇人的惩罚,势必会搞的人心惶惶,破坏大燕的社会稳定和本就薄弱的商业生态。
有杀鸡取卵之嫌,得不偿失。
“杀富济贫?”
林如海紧皱着眉头,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虽然眼下寻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按国朝律法,这八大家抄哪一家都算不得冤枉。就算是杀富济贫,又有何过?真正做大事,莫要太过迂腐。对朝廷来说,杀他八家,能回补国运,什么罪名不能入罪?”
贾蔷沉默稍许后,摇头道:“或许吧,但此事,姑祖丈,我难以相助。我有自知之明,在半山公眼里,我当然不算什么。但因为太上皇三次赞我,又钦赐表字良臣,所以就成了半山公眼里可用之刀。以太上皇之良臣,去杀景初旧人。至于这柄刀以后会遭遇怎样的反噬,我想半山公并不会太在意。为了江山社稷,他连自己的命和血亲子孙的命都能舍弃,更何况我的?
但是,我却只是一个自私的小人物,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希望能和家人一起,自在度日。
能独善其身之后,若有余力,则尽最大的力量,去做些力所能及帮助他人之事。所以,我对半山公敬则敬矣,却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如海闻言,阴沉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贾蔷道:“你每每都能给我一些惊讶,原本已经不将你当寻常少年了,可你这番话,又让我大吃一惊哪。你能有这个见识,实在是不易……不过,倒也未必尽善尽美。譬如,你就想漏了一人。”
贾蔷看向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所言,莫非是……当今天子?”
林如海眼睛一睁,眼中绽放异彩,根本不加遮掩激赏之色,道:“你连这点都想到了?既然你能想到当今天子,就该明白天子是何等圣明,又何等勤政爱民!有如此君王在朝,难道我等还不该舍身报效,尽展胸中所学,以尽平生之志?”
贾蔷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姑祖丈,你说的有道理。我对天子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为了山西一地的百姓,将整个山西省自巡抚而下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官员,悉数拿下,自国朝鼎定以来,这还是
第一回。天子也不像太上皇那般,性喜奢华,自登基以来,莫说大兴土木,连修缮皇宫大内都舍不得花银子。这些,都符合古之明君的标准。但是……”
“但是什么?”
林如海皱眉问道,他不是真想问计于一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如此惊艳。
官场上的事,政务上的事,不是靠惊才绝艳的天赋能决定的。
但这种新奇的想法,还是能给他带来不少启发,有助于他这个当局者,看清当下的时局。
连林如海和贾蔷都能想到他回京入朝后的处境不妙,他难道还会想不到?
就听贾蔷道:“但是,天子忍了那么多年,果真一朝革新大政,势必雷厉风行。治大国当如烹小鲜,一旦用急,好事就容易变成坏事,遭到的反弹,也一定酷烈!先生,学生以为,商人该不该压制?是该压制。但压制的手段,一定不能如此霸道蛮横不讲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吐息道:“其实你多虑了,半山公主要针对的人,不是商贾。区区几家盐商,又算得了什么大敌?只是半山公孤身入江南,若不烧出三把火来,难以尽快打开局势。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借你这把刀,开开杀戒。蔷哥儿,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如今自有一番成算在心中,和齐家、徐家联手,或许还会和其他几家联手,利用他们扬州地主的便宜行事。这不算坏事,我可以理解,也会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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