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189节
许士林可怜,湘云又何尝好半分?
本是满堂欢,这会儿居然成了人人落泪。
贾蔷自抄手游廊下走过来,看着这一幕,嘴角弯起,笑道:“好端端的一场戏,让你们看成这个样子。父母不在跟前又如何?人各有命,造化使然。但只要心有所向,志比金坚,虽无父母庇佑,我们还不是一样长大翱翔?那许士林也是一样,且等他长大后,还推倒雷峰塔,救出其母白娘子呢。”
“蔷哥儿来了。”
宝钗微笑问道。
贾蔷点了点头,又见黛玉哭红了眼睛,好笑道:“哭什么?”
这神态,哪里像是侄儿与姑姑说话?
宝钗、探春等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震撼。
宝玉则怔怔的看着黛玉眸带委屈颜色的望着贾蔷,心如刀绞……
湘云倒又不好意思起来,用帕子抹了泪,低声道:“今儿都是我的不是……”
贾蔷一来,仿佛就压住了场面,做起主来,听湘云如是说,笑道:“这又算什么?看戏看入迷的,车载斗量。这戏在江南上演时,可是真有看官故意藏着兵器,冲上台要打杀了法海秃驴。必是极性情中人,方有此怒。”
“耶?”
湘云听了奇道:“这戏不是你和林姐姐写的么?怎还在江南上戏台了?”
贾蔷微笑道:“先前林姑姑……不对,是林师妹,前儿不是送了你们本子了么?那书在江南已经刊印无数,卖了出去。戏文自然也跟着上台了……嗯?你们怎么了?”
“蔷哥儿,你作死!”
黛玉一张俏脸红的似欲滴血,差点连头也不敢抬,瞪着贾蔷嗔恼道。
只是声音轻软如棉,似已提不起一丝力气……
其他人也无不瞪大眼睛,骇然的看着他。
从林姑姑,到林师妹?!
贾蔷却依旧乐呵呵,笑道:“这是方才姑祖丈叮嘱我的,说以后再以姑侄相称,不合适了。”
此言一出,黛玉几乎站立不住,都想掩面离去了。
这不要脸的,即便如此,怎好在人前宣扬?!
姊妹们一个个也都不自在起来,宝玉更是如同得了癔症般……
这,莫非就是父母之命了么?
惜春还小,不明白许多,这会儿只笑着问道:“蔷哥儿,我问你,你叫林姐姐师妹,那叫我什么?”
贾蔷摇头道:“你这边当然不变,还得叫一声四姑姑,二姑姑和三姑姑也一样不变。不过我叫薛大哥为兄,再喊其妹为姑姑,就太混乱了,日后,还是叫一声薛妹妹罢。史妹妹也一般……”
说罢,看向黛玉,笑道:“这样总行了罢?”
“呸!”
黛玉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啐他就完事。
贾蔷哈哈一笑,对众姊妹道:“今天南边儿运来了一船暹罗香瓜、菠萝蜜果、香橙还有西瓜等瓜果,又有海边的螃蟹、大虾和鲜鱼,都是用冰冰镇着,保着鲜送进京的。正巧,听说林妹妹要请东道,就问船主人要了半船,你们有口福了。”
其她人面面相觑,宝钗则不忍叹道:“太奢靡了些,我记得,都中尺五方冰,一块便要五两银子。这一船……单冰怕就要千余银子,忒过了些。”
贾蔷好笑道:“薛妹妹,你哥哥难道没告诉你,如今遍布江南的冰室,背后的大东家就是我?我以古法制冰,冰价大降。旁人用这么多冰或许要耗费许多银子,我却并不用。所以,安心受用就是。再者,还有不到一旬之日,就是林妹妹的生儿。因先生新任户部左侍郎,执掌户部事,今年不好大肆操办,那天就不请东道了,不然必有无数人前来送礼。所以,今儿个就算是提前给她过个生辰。”
探春咋舌道:“蔷哥儿,你这船好物什,该不会专门是为了给林姐姐过生儿的吧?”
贾蔷呵呵一笑,没多解释什么,黛玉则美眸横了他一眼,而后对探春道:“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些,给老太太、太太她们。”又对宝钗道:“还有姨妈的。”
宝钗忙笑道:“我家里就不用了,我妈原不爱……”
不爱吃到底没说出口,因为她发现除了黛玉外,还有个王八羔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薛姨妈是南省人,还有不爱吃南味的?
见宝钗有些下不来台,贾蔷笑道:“姨太太那里是不用给,我已经打发人给薛大哥送去些了。”
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道:“你和他倒跟亲兄弟一样。”
又忙对薛宝钗道:“我从前素来听姨妈抱怨,并非不尊重。”
薛宝钗自己都苦笑不已,摇头道:“莫说你想不明白,连我和妈也想不明白。蔷哥儿这样的人,怎会和我哥哥顽在一起?”
迎春、探春、湘云等人咯咯笑出声来。
贾蔷摇头道:“薛大哥虽不怎么着调,但也无甚阴私害人之心,为人比较仗义疏财……”
湘云闻言忽然来了兴头,巴巴儿问道:“蔷哥儿蔷哥儿,我在家时就听二婶婶她们在说,宝姐姐的哥哥花了十万两银子在丰乐楼替天下第一花魁赎身,这也是仗义疏财?”
说罢又歉意的对面色不大好看的宝钗道:“好姐姐,我错了,不该问。”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此事你不该问我,他赎的时候我又不在,是宝玉陪他一起去的。出京前我都没见过……”
众姊妹的目光,唰的一下都聚集在了贾宝玉面上。
贾宝玉登时羞臊的面红耳赤,此事在贾家早被贾母下了禁口令,因为此事,宝玉差点没被他老子贾政打成残废。
所以贾家姊妹们虽多有耳闻,但也只是寻常。
她们也不可能就此事去问宝钗,问了也不会说。
没想到,今儿个好奇心强大的湘云,终于问了出来。
不是她们太八卦,只是那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她们只在戏曲话本里听说过,而且多是前朝的事。
她们实在太想知道,天下第一花魁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宝玉推脱不过,只能说起花解语来,面上的神情,也渐渐陶醉,向往,沉迷……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咔嚓
“你倒是说话呀,只这幅模样,看的人有些恶心!”
湘云见宝玉只说了个名字,就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只顾着满脸迷醉,却不说到底怎么个好法,气的跺脚催道。
贾蔷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忍俊不禁,掩笑不已。
宝玉羞红了脸,不过他很少在这种事上对女孩子发脾气,除非逼他读书上进,否则他素来都极温柔。
没好气白了湘云一眼后,宝玉惋惜笑道:“我和她原不熟,就见过两回,也没来得及怎么说话。只是见她这个人,就和寻常女孩子不同。模样,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不必多提。还有……还有那份不俗的气度,当得起天下第一的名头。我见过的女孩子里,没人能和她比。”
湘云恼火道:“被老爷打成那样,你还这样说?”
宝玉摇了摇头,清新脱俗道:“云儿,你不懂。为那样的人,便是死了也心甘。”
诸女孩子面色都难看起来,黛玉忽地看向贾蔷,道:“你觉得呢?”
贾蔷摇了摇头,道:“前儿才去见了回。”
众人闻言一怔,宝玉奇道:“你先前不是说……”
贾蔷呵呵,道:“我说了啊,出京前没见过。之前去了梨香院后,就去看了看。”
此言一出,宝钗面色陡然涨红,起身福礼道:“蔷兄弟,那日原是我妈不该那样说,不过她并无恶意,非你想的那样,你莫要着恼……”
贾蔷摆手道:“没事,此事不必再提,可以理解。”
黛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追问,而是笑道:“你去看花解语做什么?”
贾蔷呵呵一笑,道:“当初薛大哥为了避免招惹许多麻烦,给花解语赎身后,落在了我的名下。我以为这样不妥,就去给她说,这样并不妥当,过几天给她转出户籍来,另外,也告诉她莫急,过两日薛大哥会去看她,到时候,会将她迁出太平会馆。非我小气,只是她毕竟是薛大哥的妾室,住我那终究不合适。”
贾蔷说完,黛玉还未开口,宝玉就“哎呀”一声,击掌跺脚的抱怨道:“蔷哥儿,你这样做岂不慢待了人家姑娘?你这分明是去赶人!”
湘云冷笑一声道:“你既然连死也不怕,还这样心疼,自去接回荣府住,不更好?”
宝玉闻言,一张脸差点成黑色,气的浑身发抖,宝钗忙拦在中间劝道:“都是我哥哥招惹的事,为了他的事你们再吵起来,岂不伤了兄妹情分,便是我也难做人了。”
湘云也懊悔说话太直,方才宝玉拿一个花魁把她们都比下去了,让她心里窝火,方才才说话那样直的。
宝玉今日备受打击,一时心灰意冷,也不愿再多言,垂头不语。
贾蔷笑了笑,道:“我原不在背后说人,无论褒贬,不过既然你们这般好奇,我就说说。”
他这一开口,就把贾家姊妹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贾蔷微笑道:“花解语今年二十五六了,在这个年纪,世上绝大多数的花魁已经快进化成老鸨了。但花解语依旧稳坐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所以她不止是因为颜色极佳,更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极佳不说,便是经义政论上,也曾与当朝军机大学士坐而论道,说古谈今,不落下风。我听闻,与其来往者,皆不轻视于她,以公子相称。”
听他说的如此好,一众女孩子们目光微妙起来,或明或暗的看向黛玉。
黛玉自也是难掩冷笑,却听贾蔷话锋一转,又摇头道:“但若说世上女孩子都低她一头,我却以为就太过了。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扬州瘦马之说?”
三春自然摇头,宝钗面色微变,但也未承认。
黛玉斜眼觑视之,哼了声。
贾蔷笑道:“扬州盐商,富甲天下。那些人太富了,认为上青楼只是普通人才做的事,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便有寻常小门小户,专门请有学问的人,教自家姑娘琴棋书画,吟诗作对,以及各色侍候人的本事,然后将女儿卖给有钱的盐商。这类可怜的女孩子,便被人称作是扬州瘦马。而青楼的花魁,与之相仿。自极年幼时,便被人教导这些,尤其是如何察言观色,发现对方人喜欢听什么话,喜欢看她怎样的神情,这种训练细微到一举一动,乃至一颦一笑。也就是说,她们所有的行为动作,和她们真实的心境修养并不一定是一致的,有许多,都是做作出来,故意为之。
所以我认为,她们只是可怜人,那些作为和表现,又如何能与真性情的女孩子相比?太完美的人,本身就是一种虚假,是一种缺陷。天地本不全,更何况是人?”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贾家女孩子们大开眼界,也心情愉悦!
黛玉抿嘴一笑,嗔了贾蔷一眼,就听他忽地问道:“怎不见宝琴妹妹?独留她在家?”
宝钗还沉浸在贾蔷先前的说法中,这会儿听到询问,忙笑道:“琴儿刚来,就和香菱一道去寻楚儿了,三个人叽叽咕咕,也不知怎么那么多话,连戏也不来看。”
黛玉笑道:“你自然不知道她们的名堂,她们三个在船上时,就和这十二个小官顽成一团,关系亲近的不得了,她们想听戏,比我们更便利的多。”
探春忽然想起一事来,道:“林姐姐,你先前说:‘不过那促狭的,还有一桩淘气事,我且不说,一会儿你们就看出来了’,如今戏也看完了,怎我没发现什么?”
听她这般一说,湘云忽地噗嗤一笑,道:“你果真没发现?方才唱戏的人里,那白娘子像哪个?”
此言一出,倒把她跟前的宝玉唬了一跳,连连对湘云使眼色,湘云气个半死,小声咬牙道:“别叫我啐你!”
听湘云那样一说,迎春、探春、惜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贾蔷也哈哈大笑。
黛玉羞恼的狠狠瞪了贾蔷一眼,然后对姊妹们告状道:“便是这促狭鬼,听说苏州有人生的像我,巴巴儿派人寻了来。那姑娘才十一岁,家里苦寒清贫,原就跟着戏班子学戏,本是要卖到大户人家里给内眷唱戏,然后就被他买了回来,专门气我!”
宝钗闻言,都皱起眉头,不解的看向贾蔷。
这年代,寻一个极像家人的戏子到跟前来,这的确是在羞辱人。
贾蔷摆手道:“这龄官的贱籍已经被我赎出来了,不止她,这些小戏官同样如此。只是她们多没甚好去处,我答应她们,在这里陪林姑姑……林妹妹几年,等大了就放她们出去。又或是不愿出去的,留在府上也行,都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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