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440节
贾母笑道:“我这边不算甚么,姨太太是不知道尹家那边,她家那老太太,才是真正会疼人。国丧期间勋贵之族不能吃肉,她知道蔷哥儿辛苦,就使人单门准备了药膳送去了衙门。啧,我这边再不待蔷哥儿好一些,怕这孩子心里都要改姓姓尹了!”
又说了一起子话,贾政过来,得知贾蓉不需要操持丧事,只待去家庙祭拜一番,也就离去了。
……
翌日清晨,天还未明。
贾蔷先让人去衙门里告了假,并让高隆、胡夏等人领着继续做事。
而后,他则在管家李用和商卓的陪同下,去了宗祠进了香。
最后,去了宗祠后的院子。
中堂上,丹炉烧的火熏火燎的,四周乱糟糟的,朱砂、石硫磺、赤白等炼丹之物,满地都是。
贾敬须发皆白,双目赤红,如魔怔了般在丹炉前捣腾着,许是早已忘记了日夜。
贾蔷一行人进来,他也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丹炉。
身材高大的老奴焦大听到动静自另一间房走来,身上披着衣裳,看到贾蔷后也不见礼,只硬邦邦道:“没多少时日了,如今人已经不中用了。一心想着炼出仙丹得道后,再拾掇了你。也不吃饭,只拿那些鬼顽意儿当饭吃,倒也真有些名堂,白天黑夜都不睡。就看能熬几日……”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道:“蓉哥儿昨儿晚上才没的,留下遗愿,让今天就送去家庙那边,不肯在贾珍待过的地方多留。”
焦大闻言,好一个魁梧的皓首苍髯的老儿,竟悲痛万分的放声大哭起来,道:“太爷哇!你老出兵放马九死一生打下的家业,如今……如今大房却要死干净了!太爷呐!”
贾蔷见他如此,微微皱眉道:“焦老管事,我亦是宁国正派玄孙。大房虽绝嗣,可如今我兼祧大房,怎叫死个干净?”
焦大不闻,只是大哭。
这哭声也不知怎地就惹到了贾敬,一直旁若无人的贾敬忽然暴怒起来,冲过来抬起一脚将焦大踹倒,破口大骂道:“你这球攮的下贱奴才,黑了心的混帐,连你也成反叛肏的,投了那畜生不成?你必是反叛了,看老爷我不打死你!”
说罢,竟对焦大拳打脚踢。
焦大身量高大,真对付起来,已经佝偻枯瘦的贾敬,十个加一起都不够打的。
可焦大此刻只是跪在那,任贾敬捶打。
贾蔷没有拦,而是紧紧皱起眉头,半蹲下去,看着焦大问道:“我记得,上一回你对贾敬很是不满呐。怎么如今忠诚到了这个地步?”
焦大一边忍着捶打,一边瓮声道:“我不是忠着他,我是可怜他。到底是老国公爷的亲孙子,落到这个地步!国公爷,就在前面宗祠里看着呢!”
贾蔷看着焦大好一会儿,道:“焦老管事,大房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总不会将账记在我头上罢?”
焦大闻言,连连摇头道:“我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顿了顿又道:“我如今也老了,干不动了,家主可能行行好,让我去庄子上喂马,得个养老的活计?”
贾蔷摆手道:“你就在府上好好养着罢,老管事是有大功于贾家之人,虽一生没个儿女,贾家却要为你养老送终。回头我打发个小厮,或是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哪个可调理的人,教他如何打理宗祠。往后,你就让年轻人做事,你只管教他就是。东府如今虽已军法治家,但军中亦有袍泽情。”
焦大闻言,抬眼看了看贾蔷,低头不言语了。
贾蔷也没指望这老仆对他感恩戴德,站起身,让商卓拉开了贾敬后,就带人离开了。
看起来,贾敬也没多少时候了。
虽然大房留下的一老一小短时间内齐齐暴毙,容易留下话柄。
但是,贾敬总应该能撑到国丧后……
而国丧后,朝廷上必有大变。
那个时候再死,想来无人关注。
死干净了,也好。
……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可卿身世?
自宗祠出来,贾蔷正准备去与贾蓉入殓,就听到前面门子来报,有人来访。
原本贾蔷并不打算见,只是拿过拜帖一看,他眼神便微微一凝。
这张拜帖,竟然是忠勤伯杨华的!
杨华回来了,他居然一点风声也没得……
贾蔷沉吟稍许,对管家李用道:“迎进前厅。”
而后又对商卓耳语了数言后,商卓应下后急急离去。
贾蔷回房换了身衣裳后,前往前厅。
……
忠勤伯杨华,论年纪,其实比贾政还年轻几岁。
但已是满头白发,也不知是不是最近才白的。
杨鲁是高挑的身量,杨华亦是。
西北的黄沙没有让他佝偻,虽然满面沧桑,眉眼间皆是肃煞沉重之色,但腰背笔挺如大枪。
不得不说,元平功臣的后代,的确不是开国一脉可比的。
即便牛继宗和柳芳,都远没有这等气势。
想想也是,忠勤伯府两代人数十年戍卫甘肃镇,提十万兵,与西胡、马贼和北部蒙古打交道,又怎是常年在京中厮混的富贵人家可比?
贾蔷一眼下去,心生数念,而后却见杨华先一步拱手见礼,沉声道:“在下杨华,见过宁侯。今日冒昧前来,是为谢宁侯赠冰之援手。二来,将冰资还一些。杨家并不富庶,只能先还一半,还望宁侯宽裕些时日。”
贾蔷闻言,叹息一声后,拱手还了一礼道:“忠勤伯,令郎之殇,在下是有些责任的。当初在菊月楼……”
不等贾蔷说完,杨华便沉声道:“宁侯言重了,菊月楼之事,我已经寻宣德侯府董家、东川候府陈家问明白了,原只是功勋子弟间的较量。杨家虽只是伯府,但不会在这种事上是非不明。杨鲁之死,是死于家门不幸,乃是杨家自己的罪过,与宁侯无关。且事后,贾家会馆的确摆了擂台,解决恩怨。宁侯当日,并无虚言。”
这一桩桩,都对得上,所以,杨鲁只能是他的庶长子杨奇所害。
贾蔷闻言,忙道:“忠勤伯如此深明大义,在下佩服。不过,这桩不幸到底还是因我而起,旁的帮不上甚么,那些冰只作一份心意罢。”
杨华却颇不近人情的摇头道:“既然此事和宁侯无关,杨家与贾家也素无瓜葛,怎好受此人情。这是一千两银票,我知道不够,杨家正在变卖家业,总能补齐。”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微微皱了皱眉道:“杨伯爷,贾家出这份冰,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因为怕甚么。杨伯爷既然已经回来几日,还去过董家和陈家,就应该知道我贾蔷的为人。
赵国公府、雄武候府我都敢带兵围了,当着姜铎的面我都敢打姜林,又岂是怕事之人?
杨鲁当初与我一对一,他败了,我胜了,恩怨就这么简单,也无愧甚么。
我出这份冰,只因为敬重忠勤伯府数十年为国戍卫甘肃镇,劳苦功高。
这份敬重,和令郎之死无关,也和忠勤伯府是元平功臣还是开国功臣无关。”
言下之意,这是胸襟气度的问题。
杨华也皱眉,道:“你敬重我忠勤伯府,杨家就必须白用你的冰?”
贾蔷摇头道:“倒不必白用,这一千两银子我收下,但杨家也不必去卖祖产。剩余二千两,过个二三年、三五年再还都可。只杨家若变卖家产给冰钱,杨家倒是磊落了,可传出去我贾蔷又成了甚么人?本是一份心意,杨家不领情也就罢了,却没道理将贾家推到不利的位置。”
杨华闻言,漠然的眼神审视了贾蔷一番,心里也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传言中这位是靠佞言上位,又走了狗屎运东拉西扯才成就今时地位的少年,原来是个明白人。
就凭这番应对,元平功臣年轻一辈里,就少有人能做到。
是个人物。
杨华深深看了贾蔷一眼,而后点了点头,道:“也罢,三年期,二分利,杨家到时自有回报。”
说罢,杨华起身,大步离去。
看着此人背影,贾蔷皱起眉头来。
他能理解杨华的姿态,虽然杨家可以承认,杨鲁之死是杨家家丑,为庶长子杨奇所杀。
可若说杨家毫无芥蒂,那也不可能。
毕竟,他们或许认为,若不是贾蔷将杨鲁打成那样,杨奇也未必有机会害人。
结仇多半不会,杨华能主动上门,说明背后已经有人提点过他,此事罪责不在贾家。
多半是宫里……
但想不打不成交,那更无可能。
杨家都成了绝户了,再怎样,也不可能和“始作俑者”交好。
看着杨华大踏步离去的背影,贾蔷又有些头疼。
元平功臣能强势将开国一脉挤出军中,不是没道理的。
若元平功臣皆是这样的人物,那他干脆也别再想别的了,还争个屁。
他也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就削弱坑害大燕的国防柱石。
这样的将军,即便是将来在军中推广火器,也是极宝贵的人才。
不过想来,元平功臣也不会都是这样的人物。
杨家在甘肃镇那样黄沙漫天的地方磨炼了几十年,杨华才能有这样坚韧的性子。
其他人又如何都能这般?
就目前贾蔷所见到的一些元平功臣,如杨华这般的,也是寥寥无几。
却不知道,这位心向何方。
而宫里那位,有没有降伏了他……
但想来,宫里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将。
未几,商卓回来,同贾蔷道:“少帮主稍后就来。”
贾蔷点点头,道:“先去看东路院那边的入殓罢。”
……
东路院。
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四个同辈年轻人,已与贾蓉擦洗过,并更换了寿衣。
被贾蓉的遗容吓的不轻,看到贾蔷时,四人面色还都是惨白的。
棺木早先就已经备好,贾蓉遗体放进去后,贾蓁,贾萍,贾藻,贾芬四人先哭了一场。
贾蔷只上前进了柱香。
四人退下,去外面准备,将棺木送往城外家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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