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455节
贾蔷面色淡漠的上前,轻声问道。
丰儿没回应,绘金微微诧异的看她一眼,却也没多想,只当丰儿是被撞见了吵架才如此,绘金却不怕,她道:“侯爷来的正好!这院子奶奶都要待不得了,二爷整日里就和那不要脸的骚蹄子乱来,国丧期间也不停歇。那骚蹄子不是正经好人,叫的让人恶心。奶奶气不过打发丰儿去说一句,让她小点儿声,二爷倒拿茶盅将丰儿打跑。
昨儿奶奶就带着丰儿去寻平姑娘了,今儿回来后,一早刚进门,二爷又开始阴阳怪气的说奶奶。奶奶不理他,他还说。我叫丰儿一起去劝,偏这两个小浪蹄子在中间做耗,拦着不让。”
贾琏身边的丫头,都是从东路院大房里带过来的,甚至有可能,先前是贾赦身边听用的……
所以,还真未必畏惧王熙凤。
但很显然,她们害怕贾蔷,不然这会儿也不会鹌鹑一样低头站在那,唬的甚么似的。
至于贾琏为何这般做……
贾蔷不愿多猜,当一个女人讨厌男人时,男人多做些功课,譬如从孩子或是父母方面,还是有可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但当一个男人厌弃了女人,那任凭女人怎么做,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也就是为甚么女人一辈子喊无数次离婚,但很少能离成。
而男人一旦说出离婚两个字,基本上就没有回头路的原因。
纵然凤姐儿似神仙妃子,可眼下在贾琏心中,或许还不如哪个下人的老婆……
贾蔷目光清冷的看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却也未立即就发作,而是上前,入了东厢。
贾琏的身子骨明显好了不少,看到贾蔷时,胖了不少的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待发现贾蔷似乎没有立刻要发怒的意思后,贾琏自以为猜到了来意,咬牙道:“这是急着打发我去九边等死,还是准备在路上就让人把我给害了?就和珍大哥还有蓉哥儿那样?”
贾蔷从旁边拿过一张椅子来,见他将椅子拎起,贾琏唬了一跳,惊恐大叫道:“你想干甚么?贾蔷,你别乱来!你现在就想杀了我?”
对面厢房内传出一声碎响声,从半开的格子窗看去,就见凤姐儿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口,望向这边……
二人对视一眼后,贾蔷明白过来,凤姐儿出来看的人,其实是他,是在担心他乱来……
贾蔷收回目光,将椅子放在地上后,对贾琏喝道:“你脑子进水了?浑说甚么!”
斥罢,落座。
贾琏这才发觉自己过于紧张了,很有些尴尬。
他若有所感,回过头看向窗子外面,见对面凤姐儿脸色难看的站在那,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也不知这一幕哪里触碰到了他,贾琏竟朝对面歇斯底里的吼道:“看甚么看?别以为蔷哥儿来了我就会怕你……好啊,往后我再不说你一句,只是从今往后,谁也别再理谁,谁也别再管谁,谁再和谁说话,谁就是小妇养的!自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为是!”
听闻此言,贾蔷并外面站着的四个丫头都变了面色。
这已经是和离的话了……
王熙凤一言不发,丹凤眸中目光讥讽的望了这边一眼后,转身回房。
如果说当初书房捉奸前,她还打算和贾琏好好过下去,那么等贾琏被撞破奸情,欲挥剑杀她,看到他那副狰狞厌恨的面孔后,凤姐儿就知道,两人这一世的夫妻情分算是断绝了。
待到后来贾琏搬回抱厦,住进东厢,许是因为知道在京的时候不久了,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将藏在心里多少年不敢出口骂她的话,如今竟是每天都要数落一回。
但是,这种言语上的虐待,却让凤姐儿心中不起丝毫波澜。
若非顾及家族体面,若非顾及到贾母和王夫人绝不会允许她和贾琏和离,她必是要断了这份所谓的姻缘。
她漠然相对,贾琏却似痛快了,仰头大笑起来,像是头一回打了个胜仗,还是当着贾蔷的面。
不过笑罢,发现贾蔷目光深沉的审视着他,心里还是突了突,心思转动,对贾蔷带着哭腔道:“这么多年,今儿我才算是做了回爷们儿!”
他倒也有些小聪明,知道该怎么先给凤姐儿扣个帽子……
贾蔷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对爷们儿的理解,也是别出心裁。贾琏,这些年若不是你一直在外面四处乱搞,连你爹的小老婆都要过一手,日子不会过成今天这样……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没意思。明日你启程去辽东镇罢……”
见贾琏面色恐慌的骤然一变,贾蔷又摆手道:“原是想让你去军中磨砺几年,再运作运作,给你谋一份军功,也好袭正爵。现在再看看……算了,我又有甚么资格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至于爵位承袭,该如何就如何,你去辽东庄子上,高乐你的罢。
随行会有厨子、郎中、裁缝和足够的药材、布匹还有锦帛,足够你受用的。
甚么时候大老爷快不行了,打不动你了,忘了你在书房干的那出事,甚么时候再回来。
免得,你步了蓉哥儿的后尘。”
贾琏闻言,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似有些不信的问道:“果……果真如此?”贾蔷有那么好?
继而又若有所思的往对面厢房看了眼,自觉似乎明白了甚么,贾琏抽了抽嘴角,目光一时有些阴晴不定起来。
贾蔷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贾琏才又笑了起来,干咳了声道:“她原就对你不一般,我也早看在眼里。若是最初成亲那几年,我必是要大闹一场的,可后来……我处处敬让着她,她倒处处要强,不把我放在眼里,还事事想压我一头,拿攥着我,看轻我,我也就越来越烦她。到书房大闹的那一回,那点不多的夫妻情分也闹个精绝。若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好和离,老太太、老爷、太太绝不允许,我早就和她和离了。如今不过是挂个名儿,随她爱怎样就怎样,我不在乎。”
顿了顿,又看着贾蔷道:“蔷哥儿,我有一事求你。”
贾蔷看他神情很不一般,说此事时,甚至有些庄重的样子,便淡淡问道:“甚么事?”
贾琏见他相询,知道有可能,顿时神情一震,忙说道:“我想纳一人为妾……说是妾,实则是打算好好一道过日子的,你说成不成?”
贾蔷微微眯眼,道:“往后,你若果真想要好好过日子,那也是贾家的一桩幸事。”
贾琏忙起咒,道:“当真是想好好过日子!只看了那女人一眼,说了两句话,我就认定了,那才是我最想要,也最该娶的女人。”
“谁?”
贾蔷心中有所猜测,问道。
贾琏赔笑道:“正是你府上尤大嫂子的二妹妹,尤二姐!去年下扬州前就认得了,那会儿贾珍还在,在东府见到了,觉得很不错。原想回来后再好好认识认识,只是没料到后面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
贾蔷闻言,轻声问道:“你知道,她和贾珍父子的关系罢?”
贾琏竟毫不在意的“嗨”了声,道:“都是过去没影儿的事,说那些有甚么意思?别说那些都是没影儿的,就算过去真有甚么,我也不在乎。就是看她人好,性儿也好,必是服帖不会忤逆我的。若是她愿意跟我去辽东,便是在那过一辈子又何妨?”
贾蔷听他如此说,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不过贾琏也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
他点了点头,道:“那行,我稍会儿回去就去问问。如果她愿意,明儿我就让她随你一道去辽东。若是不愿意,那也不能勉强人家。”
贾琏忙道:“那是自然!蔷哥儿你且等等……”说罢,激动的从炕上下来,走到木柜前,翻箱倒柜的扒拉了好一阵后,才翻出一个尺许长短的檀木盒子,高兴的交给了贾蔷,道:“这是我娘在时留给我的,一时藏着没让人摸去。你拿着这个给二姐儿,道明我的心意。就说我除了不能给她正室的名头,其他的甚么都给。就算将来那母夜叉生下来一儿半女来,这份家业也和她不相干,是我和二姐儿的。”
贾蔷:“……”
他没再多言,点了点头后,接过檀木盒子后,转身离开径直回了东府。
也不知是宿命,还是果真有这份天缘在,时间线虽然提前了许多,但贾琏对尤二姐,居然仍是一片真情。
而贾琏和凤姐儿的恩绝悲剧,也早发生了几年。
贾蔷的出现,看似改变了许多,但其实,许多人的命运,仍未改变。
……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在尤氏院里,看到了尤氏姊妹。
银蝶和炒豆在庭院里看到他到来后,立刻朝屋里喊话,将尤氏姊妹给惊动出来。
见贾蔷到来,尤氏显然大感意外,因为贾蔷素来对她们姊妹敬而远之,不过也不耽搁她热情的将贾蔷迎进去。
落座上茶后,贾蔷看着一屋子的丫头媳妇,再加上尤氏三姊妹,和女儿国一样,阴气有点重……
尤氏知道他不喜人多,将闲余人通通打发出去后,看着贾蔷笑道:“老爷怎么来了?”
贾蔷扯了扯嘴角,摆手道:“说几回了,大奶奶叫我蔷哥儿就是,老爷……”他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今日前来,是受人之托。”
说着,他将袖兜里藏着的檀木盒子取出,放在一旁桌几上,道:“今儿去见贾琏,准备明儿送他去辽东庄子上养几年。他倒是没别的心愿,也乐意去,不过,却求了我一事……”
说到最后,目光落在了尤二姐清秀温柔的脸上,问道:“二……姑娘,和贾琏应是旧识?”
原本,他是和贾蓉一道称呼尤二姐为“二姨”的。
只是如今以他的身份,再这样四处寻长辈,就实在不妥了。
尤二姐闻言,俏脸一下红了起来,声音轻微的应了声:“嗯,只见过数面,说了几句话。”
贾蔷呵了声,道:“二姑娘虽记不大清楚了,贾琏倒是痴心的很,一直念念不忘。这木盒子里装的是他母亲生前留给他的镯子,二婶婶都没得着,他倒一直给你留着。还说,想和你好好过日子。除了正室的名头不能给你外,其他但凡你要的,就没有不许的。
因就要离京了,死活托我来说一次媒,以了心愿。你要是愿意呢,明儿就一道和他去辽东,黑辽苦寒是苦寒了些,但在那里他当爷,你当奶奶,日子肯定不会苦。相互扶持着,也能好好过日子。若是不愿意呢,也没甚相干,我就拿着这木盒回去还他,让他规规矩矩上路。
此事,二姑娘不必思量我的体面,我只是单纯做个中人,绝无欺压偏向之意。大奶奶也知道,我和贾琏不是一路人。所以,成不成,全凭你自己拿主意。”
尤二姐闻言,脸红的和火烧云般,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尤氏一双杏眸死死盯着贾蔷,想看他到底是甚么意思。
倒是三姐儿爽利许多,直问道:“他虽是好心,说的好听,可西府那位正经的二。奶奶怕是容不下我姐姐,以那位的名声,我姐姐果真给人当了二房,怕要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贾蔷摇头道:“旁的我不敢保证,甚至不能担保贾琏以后会不会变了心意,但二婶婶那边我却能作保,贾家容不得宠妾灭妻的勾当,也绝不允许出现正妻凌虐妾室的事。等回来后果真合不拢,就分开住,都能清静。只要二姑娘日后莫要猖狂到当面去挑衅二婶婶,该恭敬的恭敬,那二婶婶那边,就不需要你们思量。且有些事我不说,想来大奶奶也会说与你们听。贾琏和二婶婶之间,如今不过就剩个名义罢。”
尤氏这下就认定了,贾蔷是真的乐于看到促成此事的,既然如此,她便有了定计,一边打发三姐去后街请尤老娘,一边同尤二姐道:“二姐儿,西府琏二叔是甚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便是不清楚,你想想也该明白,贾家但凡是不好的,侯爷又放过哪一个?他是恶人,侯爷会替琏二叔来说这个媒?
再者,这里也没外人,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当初被那起子畜生给强行霸占了去,此事瞒不过旁人,也只西府琏二叔那样心胸广博的,才不介意此事,只念着你的好,不记你的过往,想好好同你过日子。外面的那些,又有哪个肯容你?”
见尤二姐羞愧的落下泪来,尤氏又叹息一声道:“我原是打算,干脆就留下你和三姐儿,陪我守一辈子寡又如何?左右侯爷宅心仁厚,不嫌弃我们,不撵咱们出门。可侯爷人虽好,咱们却不能贪得无厌……”
贾蔷摆手淡淡道:“大奶奶这话就过了,我说了,不必考虑我这边。再者,二姑娘也在会馆里做事,自食其力,不算占谁的便宜,更提不上贪得无厌。”尤二姐果真说出一个不字,贾蔷真不会强求。
尤氏感激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能赖侯爷一辈子。再者,二姐儿到底还年轻,也还未成家,没道理和我一起枯守一辈子。如今有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琏二叔待她也算是真心了,连先大太太留下的镯子都拿了出来,连凤丫头都没有。又有侯爷替她作保,不会被凤丫头给欺负了去。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日后又去哪里寻?你再找另一家,可没人给你作保不受欺负了。毕竟,侯爷再厉害,他也不能管旁人家里事。是不是?”
尤二姐闻言,终究还是被说服了,她一生命运坎坷,被贾珍父子先后占了身子去,只被当做顽物,所求的,不就是一份依靠吗?
她倒也不是没想过依靠贾蔷,但很明显,贾蔷连没失过身且比她颜色更好的三姐都看不进眼里,从来冷淡对待,更何况是她这样的……
左右不过是寻个依靠,与其在这边没指望,即便有指望也只能卑微的当个见不得人的,还不如跟了贾琏去。
而见尤二姐红着脸,缓缓点了点头应下,尤氏登时大喜,对贾蔷笑道:“老天爷!也多亏了侯爷,总算给我安排出去一个!我素日里连觉也睡不好,只想着这两妹子若果真陪我到老,那可就造大孽了!虽说她两个不是我亲妹子,可到底和我一个姓儿,管我叫声大姐,我岂能不忧心?如今可算好了!”
又见尤二姐一直红着脸不言语,尤氏想了想,对贾蔷道:“侯爷不妨现在就去同琏二叔报个喜,定下此事来。”
贾蔷迟疑稍许,道:“可你家老太和三姑娘还未来……”
尤氏摆手道:“侯爷放心,她们来了,也不过是娘们儿间说的一些事,断不会再变。”
贾蔷听了,想想也是,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托付在尤氏这里,尤氏和尤二姐既然已经应下,实则也没再变的道理,便起身离去。
贾蔷刚走没多久,尤老娘便和尤三姐进来,三姐见贾蔷不在,登时失望道:“他人呢?”
尤氏似笑非笑的道:“你急甚么,现在说的是二姐的事。二姐应下了,我就让他去西府给贾琏报喜去了。”
尤三姐滞了滞,又皱眉道:“这就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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