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677节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上。
一宿未合眼的贾母看着贾政疲倦问道:“如何了?”
贾政也累,叹息一声道:“刚救醒过来,只说要见宝玉,其余的一概不言语。”
贾母问道:“我是说,郎中怎么说?”
贾政道:“还是那套说法,郁火沤干了身子,干火太炙。那郎中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医不好心病,用再好的药也不济。”
贾母皱眉,她当然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可王夫人盼着贾蔷去死,难道就让贾蔷去死为她医治心病?
贾母哼了声,道:“治不好就治不好,不过是个庸医!”
贾政叹道:“人家是百仁堂的名医,家里二百年里都在行医。家里有三人在太医院里,这个是一位老郎中。”
贾母闻言沉默稍许后,道:“那就让宝玉先去伺候他娘,让嬷嬷告诉她,好好叙叙亲情,莫要说些挑唆仇恨的话,误人误己。”
……
王夫人房。
宝玉被领进来,初时看到床榻上躺着的白发老妪,竟没认出来。
待茫然的走近前,又仔细的看了两眼后,整个人都懵了……
他才……他才多久没看到他娘?
一个多月?
最多也不超过两个月,怎就变成这样了……
“娘!!”
宝玉“噗通”一声跪地,痛喊一句后,伏在床榻边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日子来,他心里有太多难受,太多委屈辛酸,也有太多苦楚。
他娘被圈起礼佛,袭人反叛了,家里的姊妹都走尽了,只余一个不爱动弹的“二木头”……
偌大一座国公府,空空荡荡的,除了婆子外,只余他一人夜游神似的游荡。
如今他娘成了这般,刺的他再也忍耐不住,泪如雨下,哭的肝肠寸断。
王夫人缓缓睁开了眼,惨白的脸上,看到宝玉跪在床榻边,哭成那样,一直冰冷漠然如死灰的眼睛,终于缓缓恢复了些神色。
她冰凉的手慢慢伸过去,抓住了宝玉的手。
宝玉正大哭,感觉手被抓住,抬起头来,看到王夫人在看他,愈发心如刀绞,哭唤一声:“娘!”
王夫人原本决绝赴死的心,因为这一声“娘”,又动摇了。
王夫人没说自己有多苦,她看着宝玉道:“近来老太太待你可还好?怎清减了这么些?”
门外嬷嬷闻言,看了看宝玉“丰腴”的圆脸和身体,不由抽了抽嘴角……
宝玉泣不成声,对王夫人道:“娘,往后,你莫要再……”
话没说完,忽地见一白发嬷嬷从外面进来,大声道:“宝二爷,老太太让你快点到前面去。赵国公来了,点名要相看相看你。”
宝玉闻言一时怔住了,王夫人却催道:“宝玉,快去快去!贾家人都靠不住,如今姜家那位老公爷相中了你,往后,你也好多一个靠山!快去罢!”
……
第七百四十章 坏事了……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让人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
高台软榻旁另设一榻,榻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
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
姜铎由儿媳邹氏、孙子姜林搀扶进来后,被请了上去坐下。
姜铎坐下后,转头看向一旁的贾母,叹息一声道:“我都老成这样,走路都要人搀扶着,大妹子还这样年轻,代善有福啊!”
贾母:“……”
老太太当真一张脸臊的通红,堂下贾政闻言简直茫然了。
这老忘八别不是个老不羞罢?
好在,这老二货没再发浪,又左右细细打量了番荣庆堂,再叹道:“上一回来这荣庆堂,还是景初三年,老夫和代善公联手诛英国公、成国公二党时。代善厉害啊,当年以一人之力,扛下元平六大功臣。一杆银枪,打遍元平七十二勋臣无敌手。我们元平六国公居然挡不住一个白马银枪贾代善!英雄一世,可惜走的太早,不然老夫也不会这样寂寞……和大妹子一样。”
到底没止住骚话。
眼见贾政脸都黑了,邹氏都快没脸见人了,同贾母赔笑道:“我们老公爷也是英雄惯了,所以不大在意小节……”
贾母倒也释然,笑道:“到我们这个岁数,还在意甚么?孔圣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老公爷都九十多了,自然也可如此。”
真让他做甚么,他也得做得成才行。
贾母笑道:“老公爷那孙女儿我昨儿瞧了,真真是好品格,不像是姜家人,倒像是我们贾家人。”
姜铎嘎嘎一声怪笑,道:“太夫人,说句让你不中意的话。若不是出了些变故,老夫的英儿,可舍不得随便就嫁喽!贾家虽不错,贾蔷那小猴子也了得,可到底不比代善在时了。”
贾母闻言,强笑了声,岔开话题问道:“却不知,出了甚么变故?”
姜铎道:“老夫隐约得到了些信儿,是真是假还不好说,但只要有一分可能是真,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贾母见他说的唬人,忙问道:“甚么信儿?”
姜铎叹息一声道:“当年我和代善公联手,扫平了英国公、成国公两系,原以为将余孽都已经斩尽杀绝了,没想到老夫前些时日才听说,宣德侯府董家、东川侯府陈家那几家,居然和英国公、成国公两家皆有旧,受过他们的大恩。
隐藏的太深了,且如今即便得了这个信儿,也没甚法子作为。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几十年,没甚了不得的证据了。但人心难测啊,如今董家、陈家、张家又在掌军权!
你我两家当年做下那事,他们或许未必会记仇报复,可一旦他们果真存下此心,姜家、贾家若不一起防范,那早晚被他们所趁。
这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我虽快老死了,可不将此事安排稳妥了,老夫死不瞑目!总不能看着姜家被人抄家灭族,内眷发卖教坊司罢?
旁人不知道英国公、成国公的霸道厉害,太夫人应该还记得。当年和代善公厮杀的最狠的,就是这两家。若不是受了他们的反噬,代善公也不至于早早的就去了……
太夫人呐,这样的事,绝不可再发生!”
贾母闻言,脸色登时变了变,她的确隐隐回忆起了当年,贾代善为了应对英、成二系的围攻,所付出的代价……
若果真有如此死仇旧部惦记着复仇,倒也的确说清楚了,姜家为何这个做派……
贾母被吓了个半死,这还能不能过一天安生日子了?
她老脸发白,问道:“老公爷,那该如何是好?”
姜铎呵呵笑道:“先将你家衔玉而诞的哥儿请来见一见罢。”
……
宣德侯府,董家。
前厅,宣德侯董辅看着东川侯陈焕、全宁侯张安、永定侯张权等人沉声道:“看到了么?这就是那位老狐狸的厉害。”
咸宁侯曹泰脾气暴躁,闻言破口大骂道:“那个老不死的老鬼,一句话就让元平功臣处处盯紧我们,怕是连宫里都开始起了疑心。真他娘的见鬼了,咱们甚么时候就成了英国公、成国公的旧部死忠了?
那两个球攮的骨头都化了,他们施下甚么大恩,能让咱们记到现在也要给他们报仇?
老而不死是为贼,老杂毛真真没冤枉他!”
姜家要和贾家联姻,原本姜家快被迷惑不解且愤怒的元平功臣臭骂成狗屎,他们还在看热闹。
毕竟姜家不倒,始终如一座大山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难受。
可谁知道只一夜间,风向就变了。
这些年得权得势的元平功臣,几乎都是喝着英、成两大国公体系的骨血成长起来的。
要说有死仇的,又何止一个赵国公府?
果真董家这些人家是那两家的延续者,那以后报复起来,岂不要往死里整?
姜家与贾家联姻只是面子上很难过去的事,可姜铎爆出来的料,却是能要命的!
所以一觉起来,姜家转安,董家、陈家、张家等再次被集中针对。
全宁侯张安道:“如今,还要看宫里如何作想。宫里若是也信了这鬼话,那咱们就真的危险了。”
董辅摇头道:“皇上不会以此为真,垂询老鬼时,他也一定不承认。”
张安此刻却不得心安,道:“大哥,当年咱们几家,的确和英国公、成国公府有些牵扯……”
不等董辅开口,东川侯陈焕就骂道:“老张你糊涂了!这不是放屁之言么?当年英、成二公统领百万大军,莫说我等几家,就是姜老鬼,难道和那两家没牵扯?这老鬼阴毒就阴毒在这,说这些放屁害人话,还能果真查出点甚么来。”
董辅忽然笑了笑,道:“也可见,姜家是真不行了。赵国公,老了。”
众人一怔后,随即纷纷大笑起来。
笑罢,陈焕问道:“大哥,虽如此,也不好让那老鬼继续造谣下去罢?京里那些球攮的本就暗恨我们回来夺了他们的位置,处处与咱们为难。若是再让那老鬼添把火,岂不更麻烦?”
董辅摇头道:“先前我已经进宫,在御前说明情况,皇上并未疑我等。至于京里那些人家……呵,那些人在京里是真的养废了。虽这一代还不至于堕落成开国那边的模样,但下一代,好不了多少。不必理会,他们再做,又能做出甚么?难成大器。这个时候诽谤污蔑对我等,也并非尽是坏事。”
说着,董辅目光似乎隐约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这个方向,却是远比另一个方向,要好百倍。
因为姜家老鬼说的这个方向,在明眼人看来,显然是荒唐的……
“那贾家那边……”
张权隐隐担心道:“可别再出一个贾代善。”
董辅摇头道:“即使今日贾代善复生,京城军中也没有他的位置了。诸兄弟唯一要忌讳的,就是莫要犯大错,稳扎稳打的前行。无论是贾家那位乳虎,还是姜家那位老鬼,凭他百般诡计,也动摇不得我们一步步执掌兵权!军中,不能永远由他们说的算!”
……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薛姨妈送了桂花夏家的老太太出门后折回,看着薛蟠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好端端的亲事,就因为你乱嚼蛆,如今又要往后推一年!”
薛蟠舌头还没好,听闻这话,也只将头偏向里面不理。
薛姨妈气个半死,还待再骂,被宝钗劝回房里。
方才来外客,宝钗并未见人,只在屋里听着,这会儿道:“听夏家的意思,也并无悔婚之意,妈何必如此着恼?可是姨母那里又有甚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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