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689节
隆安帝闻言,喉咙里如同堵了一个鸡蛋,沉吟好一阵后缓缓道:“安排太医院去林府候着,不管发生甚么事,林如海绝不能有半分闪失。林如海出了问题,朕要他们的脑袋!另外,将案子一字不改报于武英殿。”
戴权忙领命前去,等戴权走后,隆安帝看着李祐满脸讥讽道:“你近来当得好宗人令,成了宗室里交口称赞的贤王。可惜,人家未必领你的情。这一次连成安都算计进去了,下一次怕是要直接拿你当刀了!”
李祐脸色难看,咬牙道:“皇上放心,臣这一次,绝不再心软!”
隆安帝冷哼一声,迟疑稍许,又道:“此案到最后,你少不得要承担些责任。梅氏无恙则罢,若是出了事,你心里要做些准备。林如海和贾蔷,于社稷有功。”
李祐闻言,心里快要憋屈炸了,他自然明白隆安帝的意思。
林如海不会说甚么,此人是个贤臣。
可贾家那竖子,多半要大闹一场。
可他堂堂一亲王,此次也是被人算计的,难道还支着脸让人打不成?
……
布政坊,林府。
尹子瑜与几位老供奉已经入内宅超过一个时辰了,尹家太夫人看着面色淡淡的林如海劝道:“林相爷啊,老身年岁比你大些,就多说两句……”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请讲。”
尹家太夫人道:“你们读书人呐,从来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老身还听说过,你们信奉‘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之说。可老身活了一辈子,却觉着这世上事,从来都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呐!每每回头看看,总觉着太多事,都是天命使然。人的运呐,很是重要。
不是老身安慰你,林相爷也是数度遭逢大难,一步步苦熬苦磨过来的人,能走到今日,必是有大运道的。想来必能护佑姨娘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林如海笑了笑,道:“承太夫人吉言。”
尹家太夫人又好奇问道:“方才你府上人说,今儿还是林相爷的生儿?这样大的日子,原不该这样轻省的就过了。便是林相爷怕麻烦,也该告诉孩子们。”
林如海笑道:“当年亦是过的,内子过世后,因不耐麻烦,就不过了。已经十多年了,要不是今日事,连我也忘了这回事。”
尹家太夫人看林如海此刻还能笑出来,心里愈发钦佩这等宰辅气度,笑道:“算算日子,蔷儿和姑娘应该也快回来了。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桩子事,蔷儿那脾性回来后,怕是要闹翻天呐。”
林如海何等人物,自然听得明白尹家太夫人言语中的深意,他摇了摇头道:“翻甚么天?此事皇上已经知道,娘娘更是连郡主都请了来,朝廷不会放任歹人行凶。既然会有公道,又何须再闹?”
这件事,何须贾蔷回来动手?当真都以为他是老好人不成?
林如还海知道,其实尹家太夫人方才那番话还有另一重深意。
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命里若该有此子,那此子自然无恙。
若无此子,也是命数使然。
尹家太夫人当然也是好心,她怕是真在担心,贾蔷回来起刀兵,可对方是宗室……
但,宗室又如何?
最毒莫过绝户,这一次,不管背后是哪个,都要用脑袋来填。
正当林如海微微眯起眼来,心中百般杂思时,就见尹子瑜走了出来。
额头上尽是汗水,打湿了头发。
衣袖角也沾染了些血迹,面色发白。
不过,脸上却带着些许微笑,出来后,与尹家太夫人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见之大喜道:“林相啊,林相啊,保住了!保住了啊!!”
林如海闻言,有些灰白的嘴唇颤了颤,随后与尹子瑜深揖作礼。
尹子瑜忙避开此礼,且又还了一礼。
走到桌几边,落笔道:“人已无恙,不过到底受了些损伤,胎息有些孱弱不稳。往后,需好生静养。我五日一至,前来用针。”
顿了顿,迟疑了下,又补了句:“孙供奉已开了方子,按方备药。另外,往后我来时,多备些清水,和绿豆糕。”
看到这张纸笺,林如海连连颔首,一边打发人去准备绿豆糕,一边打心底里,为贾蔷和黛玉感到高兴。
一来尹子瑜性子如此开朗,内宅少事。二来,有如此医术,将来黛玉分娩时,就多了层保障……
正这时,又见婆子传报:“老爷,恪和郡王来了。”
尹家太夫人闻言微微色变,道:“这猢狲,自己还病着,怎就跑来了?”
……
第七百五十三章 窃听
运河之上,两艘客船缓缓游弋。
前一艘客船二楼上,几个穿金戴玉遍身绫罗,模样极标致的女孩子坐在堂上说笑闲话。
“林姐姐,蔷哥儿这几日怎么都在后面那条船上,只每日里得闲过来一二时辰……”
探春看着临窗而坐的黛玉问道。
黛玉笑道:“他和那位尹五爷在商对车行之事,他们那车行办的很大,寻日里都是尹家五爷在奔波操持,蔷哥儿和那位皇子都在幕后当甩手掌柜。如今难得有闲功夫,就多商对商对。不信你问二嫂子去,昨儿夜里她还在抱怨,分明在一条船上,吃晚饭的时候居然请不动人。蔷哥儿都是和那位尹五爷吃饭,吃完继续说。”
“你们看,可不就在那里!”
湘云撑着脑袋伸出窗外往后面看,指着甲板上的两人说道。
探春侧头出去看了眼,就立刻收回,还把准备招手叫人的湘云也拖曳了回来,笑道:“人家尹家人只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大,女孩子金贵,不能见外客。你还这样做,岂不让人看轻了去?”
湘云撇撇嘴,好奇问道:“林姐姐,蔷哥哥怎会拉扯上尹家一道做生意?”
探春气笑道:“要你多嘴!你问这个想做甚么?”
湘云反应过来,此言有挑拨之嫌,忙表心迹:“我要是存了歹心,就让不得好……”
“行了!”
黛玉啐笑道:“自家姊妹说笑,你也赌咒起誓?”
湘云怪探春:“是她多心!”
探春笑道:“也是如今的林姐姐不像从前了,不然非得哭一海瓮眼泪不可。”
“去你的!”
黛玉没好气啐了口,而后解释道:“那边虽是后族,但她家老太太崇俭尚朴。还是因为她家二太太,为了给郡主置办嫁妆,买云锦的钱都是凑的,着实置办不出太多来。蔷哥儿瞧那边艰难,就想拉扯一把。他就是这样的,旁人越是不想要,他反而愿意分享。越是那等算计他的贪婪人,他反倒一毛不拔。”
一旁可卿笑道:“也是姑姑家底深厚,嫁妆太多,便是寻常大家子嫁女,有六十四抬便是丰厚了,九十六抬和一百零八抬都少见。姑姑家……只老姑太太留下的,据说当年就有一百二十四抬。再加上新添的,西府老太太他们也不会慢怠姑姑,加起来怕有一百五六十抬。尹家那边,若是少了不好看。”
黛玉俏脸红晕,摇头轻声道:“那么招摇做甚么?”
她早听她父亲说过,到时候只办六十四抬,其余的早早送入国公府就是。
以她的身份,和贾蔷对她的宠爱,也不需要靠嫁妆来招摇。
可卿看着黛玉,忍不住轻声道:“女孩子能活到姑姑这个位份上,便是金枝玉叶又如何能及?”
湘云不服,指了指一旁坐着浅笑的邢岫烟道:“世上女孩子也并非都羡慕林姐姐,你瞧,邢姐姐那样的,难道会羡慕这些?”
邢岫烟没想到人在角落里坐着,锅也能飞来,见众人瞧来,她笑道:“林姑娘这样的,但凡是个姑娘,岂有不羡慕之理?不过,此为命数,又如何羡慕得来?世上能有一二完人已是多,故而不作奢想。”
邢岫烟的坦诚,登时让众人心生好感,黛玉都与她微微颔首,笑道:“哪里有甚么完人?家家都有难念之经,各人有各人的苦罢。”
此等凡尔赛之言,登时引来诸多不满。
宝琴笑道:“林姐姐还有难念的经?还有苦呀?蔷哥哥多好!”
黛玉嗔她一眼,道:“也是大姑娘了,也不怕让人笑话!”
湘云挤眉弄眼笑道:“蔷哥哥哪里都好,人也好,品格也好,也孝顺林老爷,官也好,还会赚银子,只一点不好……”
探春已经咧开嘴笑了起来,问道:“哪不好?你可想好了说!”
虽已得了提醒,湘云还是不吐不快,道:“蔷哥哥哪哪都好,就是好色!”
“呸呸!”
一阵或明或暗的啐笑声响起,不远处的香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带着小吉祥、小角儿笑的前仰后合。
等探春叉腰哄走捣乱不知荣耻的,却又听宝琴红着脸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东府就蔷哥哥一个人,多讨些女孩子又如何?他又没在外面浑来,我听说,蔷哥哥从不去青楼,是个洁身自好的好人!”
“完了完了完了……”
湘云一边拍着额头一边笑道:“这孩子被她蔷哥哥给迷住了,不能要了,再不能要了!”
宝琴红着脸道:“本来就是。”
躲在一旁的香菱嘻嘻偷笑,宝琴上半年只和她一道顽了,若不是她耳濡目染的熏陶,宝琴并不一定会这样“明智”哩!
黛玉侧眸望过来,目光不善道:“你这傻丫头,在那偷笑甚么?过来。”
香菱被发现了,仍止不住笑脸,笑嘻嘻走过去,道:“想起爷先前的顽笑话……”
众人忙催道:“快说说。”
香菱有些害羞,又被探春等一阵笑骂。
然后她就忽然清了清嗓子,眉眼间都变了神色,一瞬间好似贾蔷上身,猝不及防的转过身,右手单食指挑起了宝琴的下颌,冷笑道:“就这?你们就拿这个考验爷?爷何时经得住这样的考验?”
因眉眼间的神情极似贾蔷,一瞬间姊妹们都笑疯了。
独宝琴俏面滚烫,去追杀起香菱来……
……
后一条客船上。
贾蔷和尹浩站在甲板上说话。
虽五日过去,尹浩的心情已经平复大半,可仍十分喜悦。
河面北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雪粒,依旧难挡他的高兴。
他看着贾蔷笑道:“蔷哥儿,先前其实我并不是很明白,姑母为何要将子瑜指给你。子瑜虽然……生有恶疾,但毕竟为姑母疼爱抚育长大,疼爱之极。再怎样,即便寻个清白书生,不需荣华富贵,只要平安一生即可。如今看来,姑母到底是皇后娘娘,眼界非我等凡夫俗子庸碌之辈可比。”
贾蔷笑道:“好了,车轱辘话说了几天了,也该消停些了。说正事……”
贾蔷理了理身上的大氅,眺望远山,道:“五哥确实干实事之人,看出车行,乃至整个德林号,根基已经开始漂虚浮躁起来。欺上瞒下,人浮于事的痹症,开始出现。这很可怕,管的松,德林号的前景格局也就这样了,或许架子会继续膨胀,但实际利润比率,只会一年比一年低,到最后,入不敷出,轰然倒塌。管的严倒是能治一时,但强压之下,也绝非常法……”
尹浩点头道:“这次在滕县,我遇到了扬州齐家那位齐大公子齐筠齐德昂。他与我倒能说到一起去,那夜秉烛夜谈,便说了此事。他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徽商九训。教诲掌柜、伙计,以诚为利,以和为利……”
贾蔷笑道:“五哥你应该再见见徐臻徐仲鸾,扬州城内的年轻俊杰,齐筠算是首屈一指了,可比徐仲鸾之灵性还差一筹。此子就对徽商那一套,极尽讽刺挖苦,嗤之以鼻。齐筠身上书生气,还是没消磨干净。不过五哥你说起徽商九训,倒给我提了个醒。你说说看,咱们若是不学徽商,学晋商,给掌柜的和出色的伙计身股,如何?”
尹浩闻言微微吃惊道:“学晋商,给身股?蔷哥儿,就我所知,便是晋商,也只给掌柜的身股罢?伙计若也给身股,和掌柜的还有甚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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