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692节
贾蔷看着李暄,一字一句道:“他要置我于死地,要让我身败名裂,要让我贾家内眷生不如死,王爷,你问我还想怎样?劳王爷回去告诉皇上,臣不想怎样,臣就想和家人好好活着。我贾蔷上对得起天地皇恩,下对得起泱泱黎庶,他李晓便为皇子,又怎敢如此辱我,又怎敢如此欺我?!还有,薛蟠的事怎么回事?他李晓做得,天下人说不得吗?梅姨娘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啪”的一声,贾蔷将羊骨头摔落在地,怒吼一声:“莫要欺人太甚!”
尹浩面色凝重肃穆,看着神情凛冽的贾蔷,想劝说甚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暄盯着贾蔷看了半晌后,忽地骂道:“你球攮的跟爷发甚么火?有能为的去养心殿发!你敢当着父皇的面说一遍,爷他奶奶的给你磕一个!”
贾蔷面色凛冽散去,嗤笑了声,鄙夷道:“你当我是傻子么?这等话,只能转述,不能直承!”
尹浩:“……”
到底是臭味相投的两人,还真是了解对方的德性,他距离这二人组,差的还有些远。
李暄将贾蔷手里另一根羊肋骨一把抢了过来,连啃几口后,又吐了口骨刺,恼火的蹲在椅子上,妥妥干饭人的姿势,他道:“贾蔷,你这事……不好办啊。父皇和别的帝王不同,二哥当初犯下那样大的罪过,也不过就是出继出去,还留着辅国将军的爵。换其他帝王,二哥早赐八回白绫了。我父皇,不仅是天子,也是个好父亲。所以三哥之事,你还想再要个公道,很难啊。至于薛大傻子……”
李暄抓了抓后脑勺,愁眉苦脸道:“你理他球攮的干吗?就算当初他帮了你几两银子,有那么点恩情,你这二年帮他遮挡了多少祸?也该差不多了罢?那大傻子当街说那些话……你说说,我父皇生的儿子,能是小鬼么?”
贾蔷皱眉道:“他是口无遮拦,可打都打了半死,舌头差点割了,怎么还要再描着打一遍?李晓弄两篇狗屁不是的血书想让我不得好死,他怎么还好好的在家读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一句屁话么?再者,总不能有用的时候是朋友,等没用了,就当累赘丢掉罢?李晓就算杀人未遂,也该废黜爵位。留个辅国公,随时都能东山再起,到那时候贾家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李暄怔了怔,羊骨头啃不下去了,咂摸了下嘴,随手将羊蹄扔一旁,道:“得得得,爷和你扯不下去了。爷现在就回宫,把这些话都转述一遍。不过,你该办的事,也该着手了。爷都等几百年了,你拖拖拉拉的……”说着,还小心防备的看了尹浩一眼。
尹浩莫名其妙道:“等甚么?”和他甚么干系,还防着他?
贾蔷随口道:“王爷看上了一娘们儿……”
话没说完,就被李暄手忙脚乱的捂住了嘴。
李暄急对尹浩道:“你听他放屁!走走走,快跟爷走!这小子一句实话都没有!”
说罢,拉着尹浩赶紧往外走去。
尹浩心累的看着这二人,一个卧龙,一个凤雏,秀到无法直视……
……
大明宫,养心殿内。
听闻李暄转述了前半段后,林如海叹息一声跪地请罪。
那些质问饱含怨望,虽是出于激愤之口,却着实不明智。
而除了林如海外,韩彬亦在。
韩彬皱眉道:“就知道他不会轻易作罢,只是没想到,会怒到这个地步……”
隆安帝面沉如水,先让戴权将林如海搀扶起后,看着李暄道:“贾蔷果真怒不可揭,誓要讨个公道,连门都没让你们进?”
李暄干笑了声,小声道:“真的……”
隆安帝冷笑一声,又看向后面站着远远的尹浩,喝道:“尹浩,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李暄、尹浩一道进宫,尹浩原是去凤藻宫,结果被隆安帝一道口谕一并招了来。
尹浩御前自然不敢有半句假话,不顾李暄使眼色,如实的将卧龙凤雏的对话陈述了遍,包括那根羊蹄。
李暄面如死灰,两股战战……
隆安帝再看李暄的眼神,真跟刀子一样!
韩彬却笑出声来,道:“就说他贾良臣,也不是如此慷慨激昂之辈。皇上,薛家子那边,皇上还是开个恩罢。贵不易友,也算是好品格,就当皇上对他品性的褒赞。”
至于三皇子李晓如何发落,韩彬却没说。
事涉废黜皇子,便是他,也不敢随意开口。
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贾蔷那个愣头青,敢张这样的口。
“宣御史大夫韩琮。”
隆安帝迟疑不决片刻后,让内侍去请韩琮。
未几,韩琮自武英殿过来,礼罢,隆安帝直问道:“李晓那桩案子,查到哪一步了?李晓在其中到底有没有干碍?”
韩琮素来是个孤臣,又从来简在帝心,如今得御史大夫位,自顺天府尹一步登天,心中愈发怀有忠义,不敢欺君分毫,道:“皇上,如今二等侍卫孙兴自尽,查到这一步,线索实际已经断了。至于牵扯不牵扯到辅国公李晓,就目前一切供词表明……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隆安帝听完后,面无表情道:“朕知道了。”顿了顿,垂下眼帘缓缓道:“传旨:皇三子李晓,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善无微而不背,恶无大而不及。金帛散於奸慝,捶楚遍於仆妾,前后愆过,日月滋甚。李晓,宜当,废为庶人。”
这一刻,殿内之人无不色变。
韩彬也终于相信,贾蔷,是真心想去海外了……
……
第七百五十七章 蜜桃了不起?
黎明。
养心殿外,朔风凛冽。
殿内,虽地龙烧的滚烫,但气氛仍然压抑逼人。
贾蔷跪于金砖之上,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上面之人目光里的审视、沉重和失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了声:“平身。”
贾蔷中规中矩的谢完恩后起身,目光触及一旁,就见李暄满目担忧的望着他。
这是第一次,贾蔷罚跪时,李暄未有陪同……
见隆安帝一时间没有开口的意思,韩彬呵呵笑问道:“贾蔷,此次江南之行,成果如何?老夫听闻你走前向皇上要了两成内务府钱庄股去卖,可卖尽了?”
贾蔷垂着眼帘,点了点头道:“卖尽了。一成分百分股,一分股十万两。”
此言一出,莫说韩彬,就连上面隆安帝都维持不住怒意了,震惊的瞪眼看了过来。
一成百分股,一股十万两,那一成就是千万两,整个内务府钱庄,值万万两?!
一个空壳子钱庄,拿出二成股来,就收拢了两千万两回来?!!
大燕一年国库尽如不过三千万两,除去各项支出,一年到头,余银超二百万两就是丰年呐!!
这一刻,林如海隐约明白了贾蔷为何要来这一手……
功勋,实在太大了。
大到朝廷,赏无可赏!
再加上,贾家马上要和赵国公府联姻……
“银子呢?”
这是眼下,韩彬这个元辅最关心之事。
贾蔷淡淡道:“我擅自做主,让扬州四大盐商并江南六省九大家族,以此股银,去暹罗、安南等国采买粮食,以备明岁大旱之需。”
隆安帝彻底坐不住了,不顾还在生气,沉声问道:“粮食买来了么?”
贾蔷点头道:“齐家两个月前受臣之嘱托,已经开始在外面买粮食,再有一个月,十万石粮食应该就能运至京城。其余各家,大概还要三个月时间。第二批粮食,就太多了。常平仓怕是要提前清空,不然没地可放。因为还有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
韩彬倒吸一口凉气,与隆安帝、林如海对视一眼后,一阵狂喜后,又不可思议道:“这样巨大数目的采买,暹罗、安南怎会给卖?”
贾蔷摇头道:“两国多有战事,国家未能完全统一靖安,所以有可趁之机。”
韩彬愈发不解道:“既有战事,粮食岂非更加珍贵?”
贾蔷道:“安南、暹罗等国,雨水充沛,虽然耕地占国土不多,但十分肥沃,一年三熟不说,只要往土地里撒下种子,便等着丰收即可。所以即便战时,粮食也并非十分珍贵。且安南、暹罗山脉间丛林密布,即便不种地,只吃野果野蔬,也可以活的很好。因此……并未禁绝往外输米。每隔四个月,就能出一批新粮。”
这样的地方,听的隆安帝、韩彬、林如海三人都心动不已。
不过到底不会为这点所诱惑,那两国毕竟太小了,临时救急还行,并不能倚为国本,故而一些念头也只想了想就转瞬即逝,眼下事最重要。
隆安帝冷笑一声,看着贾蔷寒声道:“所以你自恃功高,恃宠而骄,竟敢威逼于朕?你以为,没了你这个贾屠夫,朝廷就要吃带毛猪?”
殿内一时肃煞。
贾蔷摇头道:“臣不知道,臣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哪里有负皇恩,有负朝廷,有负黎庶百姓?就算没有这桩功劳,臣还不能要个公道了?”
隆安帝脸色骤然涨红,目光刀子一样划在贾蔷脸上。
敢问帝王要公道!
莫不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眼见隆安帝眼中多了几分煞气,韩彬忙喝道:“贾蔷,身为人臣,注意你的身份。朝廷一直在严查那几件案子,皇上也一直要求从严从重查处,一切都还在查!”
贾蔷点点头,看着韩彬平静道:“对,我是人臣,所以,为了朝廷新政,为了报偿皇恩,我才费尽心思,为朝廷敛财聚粮。连我自身所赚之财,都悉数投入漕运,以避免朝廷漕粮为人所制之厄。我将天下最挣钱的营生投入内务府,我不惜得罪宗室,不惜得罪勋臣,不惜得罪文武百官和天下士绅,我连丁点后路都不留,早早准备好功成之日,就流亡海外。
半山公,若我贾蔷都未做好‘人臣’二字,天下谁人还配提此二字?
我求一个公道,过分么?
皇三子李晓,凭甚么要杀我?
最毒莫过绝后,皇室宗亲,凭甚么要谋害我先生?
半山公,我在外为国事奔波,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如今我求一个公道,有失人臣本分吗?”
韩彬面色一阵青红不定,若贾蔷是位列朝班的臣子,或贾蔷一心为官,心怀社稷抱负,他还有言辞来驳斥一番。
可打他在扬州
第一回认识贾蔷起,就知道贾蔷从未想过步入官场。
这二年来,贾蔷在宫里那样得宠,有大把机会在朝中安插官员,这种事原是权贵最喜欢做的事,但贾蔷也从未有过。
非但没有插手朝廷,还将朝廷官员得罪了个遍。
正如贾蔷自己所说,从宗室到勋臣到文武百官,乃至清流士林,他将路全都走死了,偏这样做,都是为了新政……
这样一个孩子,他这个首辅,都不知道该要怎么继续要求他以大局为重……
自古以来便有白衣傲王侯之说,贾蔷虽然本身就是王侯,但他于朝政中几无影响掺和,那些官爵也只是为了让他好好办差事,说其白衣都未尝不可……
如此说起来,李晓一案,朝廷的确有负贾蔷。
当时却只想着,贾蔷和天家亲厚,又有林如海来压制……
唉。
韩彬叹息一声道:“贾蔷,皇上方才已经传旨,废黜李晓镇国公位,贬为庶民了……”
本以为贾蔷听闻此言会谢恩,岂料他声音愈发清冷,问道:“半山公,你平心而论,以公正而言,李晓此罪,当死不当死?!”
此言一出,韩彬面色骤变,惊骇的看向贾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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