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 第838节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随手从身边几案上拿起一份拜帖,这便是潘家一大早送来的。
拜帖上言辞谦卑到了极致,并再三恳求面见陈词。
也不知道,凤藻宫那边传了甚么话,让这位普天之下财富值可排入前十甚至前五的巨富卑微成这样……
“叫进来罢。”
“喏!”
……
“草民潘泽,叩见国公爷!”
潘泽衣着寻常,身量瘦小,看起来着实不起眼,像极了前世在深城挂一大串钥匙收租的老伯伯,那样的平平无奇……
看到他如此能折的下去,贾蔷倒理解了先前李暄所言,这些南商们历经数十年而不倒的缘由。
巨富到这个地步都不飘,这份修心已经可以用强大来形容了。
想想也是,前世十三行这几家可是足足富贵了近二百年,华夏史上,也再寻不出第二个商帮能做到这一步,无论古今……
不过,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草民?潘员外过于谦逊了罢?你连朝廷海疆军防重事都敢指手画脚,粤州成了你们十三行的粤州,如今再说草民二字,岂不寒碜?在尔等眼里,本公和朝廷都是尔等可用金银操持的蠢货傀儡罢?”
贾蔷淡漠说出的话,落在潘泽耳中,却字字千斤,压的他心头沉重。
虽然先前得到了宫中的传话和训斥,心中有些底,潘泽此刻却仍不敢放松分毫。
对于贾蔷的行事手段和心性,天下各方势力不知道的已经不多了……
他再叩首道:“草民斗胆,请国公爷容禀。”
“说。”
潘泽道:“草民于隆安七年二月初三至今,上内务府承交关银并各式洋夷贡品。得恪荣郡王接见后,翌日又得传见,谈起内务府钱庄一事。关于内务府钱庄,草民于粤州亦有所耳闻,自忖十三行位卑力小,难以承受,愿捐银二十万两,以表寸心。恪荣郡王并未强迫,只问草民十三行眼下所遇难处,草民答言并无。又问起关于外洋海师之事,草民答言,过往诸年,外洋海师并无大用,只靠内洋水师便可保粤州无忧。此原不过草民浅薄鄙见,却不想让王爷记在心上,呈奏天子……”
说着,又磕起头来。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别磕了,仔细磕坏本公的地……”到底有凤藻宫的体面在。
顿了顿,他又道:“那德林号和江南九大姓对外商贸必须经过十三行,又是怎么回事?”
潘泽道:“恪荣郡王问草民,既然十三行素来承责对外商贸一事,那海粮采买为何不能为之?草民答言可行。又问,商货经十三行对夷商贩卖,是否有抽水盈利?草民答言是。又问大燕何等商货对外经销最多,获利最厚,草民答言丝绸。恪荣郡王……”
“好了。”
不等潘泽一句一句的转述完,贾蔷目光淡然的看着他,道:“依你之言,都是恪荣郡王自作主张,上呈了那两个要求?你觉得这个说法,可能取信朝廷,取信天下人?”
潘泽忍不住又叩首道:“国公爷,草民打十二岁承祖业至今,虽无甚建树,却是牢记祖宗家法。潘家祖训第一条,就是潘家子孙务要恪守商人本分,不敢妄自尊大!
草民就算再猖獗,也不敢对朝廷大政指手画脚,更不敢妄言军防大事!草民斗胆说句大不敬猜测之言,恪荣郡王如此作为,应该是有人与他出谋划策,自以为此二策能解十三行之困厄,从而‘说服’十三行入股内务府钱庄。并以十三行的生意,来支付钱庄对外允诺的高额分红。”
潘泽说的倒是实情,李时可不就是打算吸血十三行,来完成内务府钱庄的救赎?
当然在李时看来,十三行原是内务府皇商,是靠天家赚得泼天家业,如今到了他们报答的时候,理应报效。
能为他们争取两个要求,一来能助益十三行维护其有利垄断的地位,二来也能打击贾蔷,何乐不为?
只是李时没想到,养心殿上一干君臣,比他想的聪明些……
贾蔷并未当即开口,他屈指轻轻的叩击着几案,发出均匀的“铎铎”声,思索起来。
就当潘泽感到无声的压力越来越大时,终于等到了贾蔷再度开口:“潘泽,看在娘娘的面上,本公暂不发作你,你即刻出京,不要在京城待了。四月初五,本公在扬州府等着你,潘、伍、叶、卢四家家主一个都不能少。以商贾干政,甚至妄图直接干涉军国重事,你们十三行算是开了大燕开国百年的先河。你的这番说辞,本公会去查证。具体如何处置,到了扬州府再说罢。”
说完,贾蔷端起茶盏来。
潘泽叩首道:“四月初五,草民并伍、叶、卢三家,在扬州府恭候国公爷大驾!”
说罢,起身恭敬告退。
临出门前又停下,道:“草民此次前来,带了些薄礼,为国公爷大喜贺……”
贾蔷摆手道:“等事情查清之后再说,眼下送礼,岂不落人口舌?便是有娘娘的面子在也不成。”
潘泽闻言,再不多言,躬身一揖后,告辞离去。
等潘泽离去后,贾蔷摩挲着下巴,揣摩起此人的品性来。
就目前看来,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不过,十三行和夷商到底牵扯多深,目前还不知道,也不好说。
且等到下扬州后,与齐太忠等见一面再说。
齐家那只银狐,才是真正洞彻江湖的老狐狸。
多请教请教,必有助益。
……
第九百零四章 赏春
“甚么要紧事,催了几遭了!”
荣庆堂内,贾蔷进屋后见礼罢,寻了张椅子落座后问道。
不过见众人眼神异样,他往边儿上一看,抽了抽嘴角起身,到对面去坐。
盖因他旁边临近坐着的是姜英……
“看我做甚?又不赖我,我都没瞧仔细了,再说,老太太当面三婶婶还能坐?”
最后一言是看向姜英好奇问的。
姜英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闻言抿了抿嘴,站了起来。
李纨在一旁笑道:“蔷儿莫乱说话,你三婶婶今儿身子不大爽利,老太太心疼她才让她坐的,偏你又来生事。”
凤姐儿也笑道:“往日里你不是呵护的紧?今儿怎么挑起刺来了?”
贾蔷扬了扬眉尖,提醒道:“二婶婶还是要多读书,多少知些礼才是。我那叫呵护么?我那叫孝敬!”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连姜英都没绷住,浅浅笑了笑,不过随即又收敛起来。
或许是怕某人给点阳光就会鸡动……
贾蔷于笑声中同姜英道:“你坐你的,我就白话两句。”
说完也不多说,目光又落在高台软榻侧的一张椅子上,眉头微微皱了皱。
居然出现了新面孔,想来,此女就是傅秋芳罢……
模样果然不差,螓首蛾眉,杏面桃腮。
不过见其梳着妇人头,神情端庄中透着几许拘谨,贾蔷不由暗自摇头,贾政这老货还真是……
贾母见他看向傅秋芳,便介绍道:“这就是二太太,因她娘家人都没了,也就不走那些过场了,往后便是一家人。”
贾蔷心中一叹,未经六礼而续弦,又是一桩薄待。
于礼法上,就欠缺了许多。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无过于此。
往后她已不可能拿起二房太太的派头,去指点教诲哪个了……
虽有些不忍,但贾蔷还不清楚此人到底甚么心底,自不会多说甚么。
眼下不仅不能为她出头,还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他略略想了想后,起身见了一礼,随后却缓缓道:“二老爷大喜,我也没甚么好送的。傅试当初因一时贪欲迷了心,投靠忠顺亲王,妄图借二老爷之手来除掉我。如今傅试发配辽东,傅家内眷除了二太太外,多在教坊司……这样罢,回头我让人将傅家内眷带出来,在江南寻个地儿安置了。若是二太太愿意好生过日子,那就好生过下去。若是想忍辱负重,寻着机会报仇雪恨,也不当紧。只是起这个心思时,不妨想想傅家其他人的下场。”
这等直接撕破面皮赤果果用刀抵着胸口的警告,让荣庆堂上诸人都唬的变了面色。
而傅秋芳也在贾蔷清冷的目光下,脸色霜白,她缓缓起身,却是拜倒在地,难掩激动的哽咽道:“家兄迷了心,行岔路,落得如此下场,原是罪有应得。只可怜傅家十余内眷,无辜遭受牵连。若能得国公爷以德报怨救出火坑,虽结草衔环,难报大恩,又岂敢包藏祸心!”
傅家老太太、太太都是有了春秋之人,进入那等火坑所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至于其他年轻妇人,即便还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不过如今傅家男人都坏了事,傅秋芳只期待家人能平安无事,尤其是傅家老太太和太太。
贾蔷目光冷清的让荣庆堂上诸人都有些陌生,但又不意外。
若无如此手段,又怎能做出如此事业?
他审视了几遍后,方冷淡应了句:“但愿如此。”
贾母担心贾蔷果真生气,忙对傅秋芳道:“你先下去歇息罢,宝玉媳妇也一并去歇息,今儿不必立规矩了。”
两人起身谢过后,一并离去。
等她们走后,贾母问贾蔷道:“昨儿不是都许下了,今儿怎又恼了?可是近来太忙了,心情不好?”
贾蔷“唔”了声,道:“近来是有些忙,晚上睡觉的时间都少……”
一旁处宝钗闻言,俏脸突然红了红,随即淡然的瞟了贾蔷一眼,不理会,只攥着帕子的纤白玉手攥的用力些,许是后悔昨晚应该直接将萝卜折了……
贾蔷继续道:“并不是存心折辱谁,给一个女孩子下马威不算体面的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如今身份不同,果真藏了甚么坏心思,不是顽笑的。家里几个姑姑们留在京里还不当紧,可老太太南下后,身边只宝玉媳妇一个,未必能服侍周全……算了,到时候就留下二老爷两口子在江南快活罢,你老还是一道回京。人心看不破,果真是起了坏心的,二老爷自作自受,怨不得谁,别将你老给连累了。”
贾母闻言哭笑不得,道:“何至于此!”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好歹还关心她的性命。
贾蔷却不多言,起身道:“你们都用过午饭了罢?那你们继续聊,我先家去吃饭了。打早起忙到现在,茶也未吃一口。”
贾母笑道:“原就一直在等你,一家子都还未用呢。今儿外面日头好,也暖和,咱们不在家里吃,去园子里用如何?”
贾蔷见一家子都期待雀跃,便笑道:“你老都开口了,那还说甚么?只是今儿摆在哪处?”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说春日到了,园子里花草开始抽枝发芽,合该寻一高处赏景,所以就去凸碧山庄。”
凸碧山庄在园子东山上,要走不少山阶才能上去。
贾蔷笑道:“这样好的兴致?老太太坐竹椅上去罢,仔细石上苔滑。”
贾母见他应下了,笑道:“天天有人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必不疏散疏散筋骨?”又同鸳鸯道:“让人去请姨太太来,对了,方才不该让宝玉媳妇去,一并请来。儿孙媳妇里属她气力最大,好搀扶着我。”
却是没说傅秋芳,薛家和贾家的联系本系在王夫人身上。
如今王夫人没了,贾政又早早续了弦,薛家地位就尴尬了。
不止薛姨妈,时日长了,连宝钗都少不得让人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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