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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一六二九 第471节

——所谓“志愿人员”,主要是由马尼拉当地一些修道院里的僧侣和教士等人组成。唐健他们自觉对于这些欧洲军人的想法和习惯毕竟不能完全掌握,为了防止这些俘虏和上一次那样破罐子破摔搞暴动,除非需要紧急抢救,否则琼海军的卫生员通常是不进战俘营的。平时伤病护理还是由欧洲人自己来做,反正在马尼拉城中来自欧洲的白人并不少,而那些宗教人士出于对天主的虔诚,以及对西班牙的天然亲近之心,都很愿意来照顾这些进了战俘营的本国同胞。

而通过这些同为欧洲人士,在语言和习俗方面都没有任何障碍的护理人员,这些战俘可以得到关于本地的各种实际情况,以及在心理上和宗教上的安慰。这样,由于彼此能够交流,及时得到外界讯息,那些欧洲士兵就不至于因为在一个陌生地方做俘虏而过于惶恐,尽而导致产生失去理智的一系列狂暴行为。

按现代人的观点来看,在心理方面的疏导要比在医疗卫生方面的照顾更加重要——如果当初王海阳他们第一次占领马尼拉城时能够在此方面多加注意,未必会引起俘虏暴动。这件事情当时虽然被强力镇压下去,但事后琼海军内部也进行了检讨和反思,由几位通晓心理学方面的人士制定了相应的管理条例和建议,到如今唐健他们对待外国俘虏就有条例可依了。

……

亚罗尔当然不懂得这些心理学上的讲究,他只知道自己所加入的这支琼海军,其华人上司们一向很有人情味儿,对待战争俘虏总是很仁慈——这个当初他自己是体会过的。那时候在白沙港攻防战中,他是直接被军队俘虏的,但也有些人逃进了丛林。只是那些人的努力并没有带来好结果。大约一个星期到半个月以后他们陆陆续续都被抓到——相比起那些被当地老百姓抓住打个半死,甚至有因此残疾乃至于丢了性命的倒霉鬼,亚罗尔发现自己能直接进入战俘营实在是太好的运气了。

这里的同胞们迟早也会意识到这一点,亚罗尔心中暗自想到。他绕过靠近帐幕外边缘,能够晒到太阳的重伤员病床区——躺在这里的人大都是刚做过截肢手术,少了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的倒霉鬼,有些人还在哼哼唧唧的哭泣,哀悼自己运气不好,成了残废。

可亚罗尔觉得他们的运气已经够好了——如果这是在欧洲军的营地中,哪怕王公贵族,受到这么重的伤势,能不能活下来也要完全碰运气。在这个时代,手术后的病菌感染以及伤口溃烂是哪怕连上帝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不过在这里,那些压根儿不相信上帝的琼海军医官们却似乎已经征服了这个难关。用他们所传授的护理方式,那些被切除肢体的人基本不会发生感染,就是在用浓盐水和烈性酒清洗伤口时会吃点苦头……但无论如何,总比送命要好得多了。

就是对于已经发生感染,伤口开始腐烂了的倒霉蛋,他们也不是无法可治——亚罗尔曾经亲眼见过一次,那些华人医官竟然把一条条肥肥胖胖的苍蝇幼虫放置到重伤员已经溃烂的伤口处,让蛆虫吃掉人体上的腐肉,之后才进行清洗和治疗……

第五百一十一章 战俘营(中)

方法虽然有点恶心,可效果却非常好。当时因为要接受培训而在现场观看到这一幕的几位欧洲传教士都大喊着这是东方巫术,然而回头当他们自己在护理中遇到此类问题时,却也不得不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伤口。

所以躺在这里的那些人,即使少了一条胳膊一条腿,只要能熬过最初的痛苦,便终究可以活下去,以后装上一条木腿,或是在手臂上装上半截铁钩子,将来依旧可以回到西班牙的乡村去吓唬那些小孩子,或者在小酒馆里向那些愚昧的农夫村妇们述说自己在东南亚这边所经历的一切,以骗取一份免费酒水……相比之下,处在对面欧洲军营地里的伤员,虽然是在“自己人”的照顾之下,同样伤势能够活下来的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如果他们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恐怕用爬得都会争先恐后爬过来投降吧……

亚罗尔举头朝城外,西班牙军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心中泛出一丝怅然,虽说这年头民族概念并不强烈,但作为欧洲有数的强国,且曾是西班牙最强军团的一份子,心里未尝是没有一丝骄傲在的。

只是这样的骄傲先是被琼海军的大铁船和火箭炮所彻底击碎,可随后却又领略到他们的另一面——这支军队打击起敌人来毫不容情,但在击败了对手之后,却又表现出相当的宽容和仁慈。对于俘虏中伤员的照料,甚至比欧洲人自己的军队还要周到。

但亚罗尔知道这并不是琼海军对他们有什么特别企图,只是他们的医疗技术自然而然达到了这个水平而已。比起欧洲那些只知道切开病人血管放血的杀人医生,这里的华人军医显然更知道如何救人,就好像他们的军人更知道如何杀人一样。

很显然,骄傲的欧洲人迟早应该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文明程度最高的社会了。

怀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态,亚罗尔穿过那些伤员,走到里面一处比较偏僻的角落,这地方通风不太好,又有点潮湿,不过相应的,被安排在这里的伤员都是属于快要痊愈的,也不会来计较环境问题——琼海军在这方面很仔细。

某张铺位上,一个头上扎着绷带的西班牙军官正在和一位教士交谈,那军官伤势不重,只是因为被爆炸气浪掀起的杂物打破了头而导致昏迷。和所有在救护所里苏醒过来的西班牙人一样,他此时正迫切想要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属于哪一方,以及至关重要的——安全程度。

这军官很固执,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自己眼下是在战俘营里——面前整洁的环境,洁白的床单,以及这位身穿黑袍分明是欧洲人士的白人教友,使得这名西班牙军官坚信:他当前应该是在教会医院中,甚至还猜测是不是已经攻进了马尼拉城。

那位教士已经被他纠缠了好一会儿,很有点不耐烦了,但为了维持“天主”仆人的风度,依旧不得不耐着性子跟他交谈。幸好亚罗尔的及时出现将他从这种尴尬中解脱出来。

“弗兰克……弗朗西斯科·德·艾吉梅尔少校!”

先是被叫出昵称,后又被称呼全名和官位的西班牙军官愕然回过头来,他首先看见了亚罗尔身上穿的绿军装,立即本能伸出手去床边,想要抓取自己的佩剑,当然抓了个空。不过之后他便死死盯着亚罗尔的面孔,脸上先后显现出惊讶,欣喜,以及愤怒等多种复杂情绪。

“亚罗尔!哦,上帝,我这是眼花了吧……真的是你吗?”

“是我,你没看错。是我把你从战场上背下来的——就好像你当初从尼德兰人的死人堆里把我背出来一样。”

亚罗尔走到他的老朋友身边,先是很熟练的查看了一下对方伤势——基本上每个琼海军士兵都要接受一些简单的救护训练,以及基础的卫生常识。看到老朋友的伤确实不严重,不会发生感染,亚罗尔才在他身边坐下来。

那个被“解救”出来的教士很感激地向他点点头,立即走到旁边照顾其他病人去了,留下他们两人说话。

西班牙军官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看亚罗尔身上的绿军装,又看看周围与欧洲风格洄异的布置,终于叹了口气:

“这么说我真是被俘虏了……”

“算是吧,不过你没必要感到耻辱——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过去了。”

亚罗尔知道这位老友因为出身于骑士阶层,特别重视家族荣耀,所以特地安慰他一句。不过这句话反而让对方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这么说当时那些躲在暗处朝我们开枪丢炸弹,把我们弗兰德军小伙子打得哭爹喊娘,却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卑鄙敌人中也有你一个?亚罗尔,我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朝我们开枪!”

弗兰克少校极其愤怒的注视着亚罗尔,但后者只是理直气壮的摊了摊手:

“以上帝的名义起誓,弗兰克,那些人中没有我。虽然我加入了他们的军队,但我的华人上司们并不要求我们与本国同胞作战……事实上,我们得到的命令是在战斗结束以后打扫战场,救护那些还能救活的伤员,给予他们人道的对待——就是你现在所处的环境了。”

听到亚罗尔以上帝名义起誓并不曾与他为敌,弗兰克舒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四周,脸上现出一丝满意神色:

“感谢上帝,这么说他们还算是文明人——这里是军官专用的病房吧?”

“这里是轻伤员病房,重伤员那边的条件还要更好一些。这里的生活设施不以军衔区分高下……至少在战俘营里不分。”

亚罗尔回应道,而弗兰克也注意到,这里虽然整洁但并不窄小,周边还布置着不少病床,上面都躺着人——显然不可能同时有那么多军官被俘。

就在他旁边,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低级士兵也刚刚醒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反应和弗兰克刚才差不多,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而且立刻扯着嗓子叫起来:

“上帝啊,真见鬼,这里是他们关押俘虏的地方?我怎么感觉像是军官宿舍!”

尽管自己刚刚也才表达过类似的意见,但弗兰克立即表现出满脸淡然的军官风度,并对那个随意插话的粗鲁大头兵狠狠表现出了鄙视之意。

亚罗尔倒没那么浓厚的等级意识,回头看了那士兵一眼,回应道:

“这里是伤病区,地方宽阔一些,普通俘虏是要求十个人挤一间大帐篷……不过无论如何,肯定比欧洲军队的营地要强。”

听亚罗尔用一种非常平淡的语调提起有关欧洲的事情,似乎已经漠不关心的样子,弗兰克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显然对老友为何会产生如此变化很感兴趣。不过因为旁边有人在,他也不好问得太多,只是问了一个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那么,亚罗尔,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我们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旁边几个醒着的士兵立即都凑过来,显然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很关心。亚罗尔也不推托,想了想道:

“根据我自己的经历,应该是这样的:首先,你们将在这里待到这场战争结束。然后他们会对所有俘虏进行鉴别,如果有杀戮平民,强X妇女之类行为的,都将会受到惩罚。如果所犯罪行严重的话……他们这里也是习惯于使用绞刑架的。”

“在战场上杀伤对方的士兵也算罪行吗?”

弗兰克问得非常仔细,毕竟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亚罗尔摇摇头:

“那个按他们的规矩说是不算的,不过我想如果有谁表现的过于突出,激怒了他们的士兵,恐怕也没机会或者进到战俘营的。”

听到这话,旁边众人都颇为理解的点点头,杀伤人家同袍太多,还指望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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