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第576节
“看来是只有去南方了。”
那首岭喃喃道,士兵则笑了笑,他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应付这种要求了。
“到了那边你们就知道好处了——那里的田地非常肥沃,稻米一年三熟,而且四季始终温暖如春,蔬菜瓜果不断,哪像这鬼地方,鼻子都要冻掉了……还没啥好吃的。”
来自南方的士兵总是不太适应寒冷地区的,虽然琼海军的充沛补给使得他们并没有冻饿之虞,但感觉上的不舒适总是难免。
说了这一大堆闲话,看看所有人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食物也差不多可以保障有一定的体力,不会出现好容易到了地头却倒毙这种悲剧——这种事情先前出现过,为此才调整了收容程序,人来了先给点东西吃,补充些能量。
而这名士兵此时也是严格按照收容难民标准程序上所要求的,拍拍手,示意所有人都跟着他:
“好啦,大家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现在带你们去宿营地那边,大家得赶紧先把你们自己住的窝棚整理出来,否则晚上可不好过。”
说着,他便带领这百多人朝休息营地外走去,而顺着他的手指所向,一众难民方才看到,原来刚才看到在背风面的山坡上,那一块块整整齐齐宛若棋盘一样的方格子,全都是预先规划好的宿营地。远望起来似乎不太大,但等到了近处,才看出每一块营地都足有数亩方圆,其间并无房屋住所,而是一排排半埋于地下的小窝棚,通过一个小口子与外界交通,通风采光肯定是非常差的,但却保暖避风,作为冬季的临时住宅最合适不过。
在营地入口处,又有一队人推着几辆小车等在那里,当这批难民以家庭为单位,各家各户都被分配到一间窝棚时,每户人家也同时被分到了一条毛毡和一条毛毯,另外还有大量干稻草——以作为铺盖之用。
“大家可要保管好哦,免费的也就这一套,搞丢了可就要另外花钱买了。”
那士兵笑盈盈道,有了食物,有了住所,还有铺盖,虽然比较简陋些,但至少生存已经不成问题——而这一切都切实证明:这支自称为琼海军的古怪军队是真正想要让逃人们活下去的,意识到这一点,甚至比捧在手中的铺盖更让人觉得温暖。
第六百五十六章 难民(下)
当天晚上,在一个个小小窝棚中,刚刚入住的新难民们辗转反侧,几乎无人入眠。
比起昨天晚上,在烧毁的哨站之中提心吊胆过夜,这里的环境肯定是好了许多。不用再担心忽然有鞑子杀过来,也没有刺骨的冷风。虽然半埋在地下的窝棚里头气味不太好闻,但习惯了也无所谓。厚厚的稻草上铺着毛毡,再有一条厚实的毛毯盖在身上——自己家原来那间破茅屋都未必有这边舒服。
但这却反而让那些难民颇为不适应,不得不说,这人有时候就是比较贱。这些逃人原本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幸福来的太突然却反而让他们难以接受。白天时不敢乱说,也来不及细想,此时夜深人静,躺下来了,不少人反而开始嘀嘀咕咕的,在心底下暗自琢磨……
这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陷阱?这支衣着古怪,发型古怪,行为更古怪的琼海军难道当真这么好心?给他们这些逃出来的陌生人吃白米白面不算,居然还发毡子毯子,难道他们的粮食布匹当真已经丰裕到如此地步?
又或者……短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把人骗去南洋卖苦力之类?不过就算是卖苦力,也比这边随时随地可能遭到鞑子屠杀要好一点吧?至少短毛这样大费周折的安排他们有吃有住有铺盖,肯定是不希望他们死掉,而只要能活下来,就已经达到他们千辛万苦从鞑子治下逃跑的最初目的了——不就是为了活命么。
只要能活下来,一切都有希望,大部分新难民都是这么想的,也都怀抱着美好的希望进入梦乡。不过万事总有例外,比如藏在某间窝棚中的两个人……
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发下来的稻草不算多,只够铺一张地铺的,这在管理人员的考虑中根本不成问题——互相挤挤还暖和些么。
但是此刻,干稻草铺位上却只躺着一个人,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另一个须发斑白,满面沧桑的老者却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只披了件旧衣服——发下来毛毡和毛毯也都被那小伙子霸占了——尽管他们在和难民混在一起以及进入营地后都是以叔侄相称。
不过那老头儿显然完全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反而用满是卑微的语气向那小伙子说道:
“主子,总算是逃到了短毛的地界了,咱们明天是不是就去投奔他们的官府?”
“不着急,既然已经安顿下来,这群短毛又如此大方,那就先吃他们几天白米粥也不错……哼哼,居然还真是纯白米熬的粥,连点杂粮都没掺,米粮也没发霉,短毛果然比传说中还要富庶。”
那位年轻的“主子”眼中满是精明之色,嘿嘿冷笑道:
“这些时日李永芳那厮可没偷懒,派了不少人混进来,光今个儿被我认出来的就有两个,我估摸着他们最近必有动作。等到他们发难之后,无论成功与否短毛都必然会大受震动,到时候咱们再去投奔,才会受到重视啊。”
“主子果然高明,不愧是咱们乌苏氏最杰出的英才。”
那老者满脸崇敬之色道,年轻人却嗤笑一声:
“行啦,老货,都到了这边了,也不必整天拍马屁啦,以后在人家短毛地界上,主子奴才的规矩还不知道要怎么变呢。”
一边说着,年轻人转过头去,深深看了那老头儿几眼,然而对方那张一贯卑微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年轻人叹了口气,用比较真诚的口吻道: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奶公公,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若死了,你这老货怕是没人肯要,就算被发卖到别人家里,那也是真正成老奴才了。下回大汗再一发兵,你这种老弱十有八九就去填了沟壕……我带你逃过来,也算是对得起嬷嬷了。”
半真半假一番话,却让那老头儿立即红了眼眶,眼泪汪汪的就要落下泪来,而这时候那年轻人又拍了拍身侧铺盖:
“过来吧,先挤一挤,这晚上还是挺冷的,冻出个病来就更麻烦了。”
“是,是,多谢主子!”
那老者感激涕淋的爬了过来,当然不敢跟主子一头,而只是在其脚边占了点位置,身体大部其实仍在地铺外头,但这已经令他十分满足,就好像一只睡在主人脚边的忠犬,很快便发出沉沉酣声。
而那个年轻人则继续用颇为复杂的眼光看了他半晌——做奴才也有好处,那就是不用想太多,反正包括其生死,一切都由主子来决定。可作为一个主子,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脑海中盘旋着种种念头,小伙子最终也进入到梦乡之中。
这小伙子的判断能力还不错,仅仅一天之后,由那位后金著名谍报高手,前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孙李永芳通过种种手段潜伏到旅顺口的间谍们便开始动手了。这不,一大清早的,庞雨和解席二人站在南城营地外,看着犹自冒出黑烟的港口区,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后金果然很善于用间,尽管庞雨早就想到那些难民中肯定混有后金的探子,但他依然低估了对方行动的规模以及决心。那些人的行动非常果决,攻击目标也很明确:先是一帮人半夜在难民营中放火鼓噪,企图让所有难民都骚动起来制造混乱,另一群人则趁乱窜入营地各处放火,尤其是对仓库区那边发动猛攻,企图摧毁琼海军的物资补给。
当然琼海军对此也早有防备,难民营不是一整个大区而是被划分成若干小营地,其间用栅栏墙和防火通道分隔开来,便是为了避免间谍作乱。包括那些难民本身,也都被反复告知过:这么多逃人中必然混有鞑子奸细,大家平时要多加小心,别落单,别去偏僻之地,别听信谣言。夜晚一旦遇到营啸,失火等状况,可以离开窝棚到空旷处避难——每座营区中都专门留出一片空旷地,平时作为晾晒和活动场地,必要时便可用于人员集结——但绝对不允许有狂呼大喊,奔跑乱窜等行为,尤其是不允许离开营区——只要胆敢越过栅栏墙跑到营地之外的,便会被当作奸细,格杀勿论。
在这些严厉的规矩约束之下,大部分难民都还保持了平静,那些奸细一度把声势闹得很大,但最终能破坏到的区域却并不多。他们重点进攻的物资仓库那里,因为同样也是重点防守目标,后金间谍白白丢下了几十具尸体都没能取得什么效果,连个小火头都没能点起来。
不过他们闹腾了这一晚上终究还是有点成就——码头那边深入海中的浮桶栈桥被烧毁了,毕竟那栈桥完全是用木板和空桶搭建,上面为了防滑又铺了许多干草,前面一段被点着,后面人都上不去,自然也没法扑救。
当然对琼海军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在庞雨亲自带领下,工程兵仅用半天时间就修复了栈桥——本来也就是被烧毁了其中几段,仓库里空桶和木板之类备材不少,更换一下就行。
然而后金方面却仿佛就此找到了突破口,栈桥刚刚被修好,当天晚上却居然又被烧毁——这回倒不是难民营中作乱,而是后金方面派遣了一支小部队,半夜里悄悄划船从海上靠近,动用了油脂和火药,于是这回烧的很彻底,在一夜大火之后,整条栈桥彻底的化为了灰烬。
这下子就连庞雨也无可奈何了——备材不足,无法在短期内修复。本来这也没啥,无非从后方派来的班船靠岸困难一些罢了,反正他们最近也没什么大宗物资运输,真要紧急了还能划小船驳运呢。
琼海军上下是没怎么太在意的,可在本地人眼中,这却仿佛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很快便有谣言暗中传播,说码头被毁导致琼镇后援不继,他们这些人即将被抛弃了!
如此动摇军心之语在琼海军这里没啥市场,解席也不可能允许有人传播这种论调。但在黄龙那边的东江军中却愈传愈烈,明显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而黄龙治军无能的弱点则充分暴露出来,居然无法控制军中舆论,甚至开始影响到这边。
而解席也因此被激怒了。
“一条临时栈桥居然被宣传成我们的唯一退路了?好!那我就让你们看看咱们琼海军的‘退路’有多宽!”
“向威海发电报,让南海和陈俊先借用一下北方舰队的物资,给我们造一批送过来!”
——这种临时栈桥需要的无非是空桶和木板,在旅顺这边存量有限,但威海卫港口可是作为将来海军主力分家以后,北方舰队或者说北洋舰队的母港之所在。虽然如今还是由第三团经营管理,但海军也已经着手在那里囤积物资了,武器弹药暂时不好存,各种木材备件可是堆积如山,工程技术人员也远比旅顺充足。随着解席一声令下,那边吴南海以及先期撤回的陈俊立即动作起来,在极短时间内便建造了一大批成品,用舰船拖带着运送过来。
于是,就在老栈桥被彻底烧毁后的第三天下午,旅顺口这边所有人,包括难民,东江军,以及暗中隐藏的后金探子们,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港口那边——规模庞大的琼海军补给舰队再度出现,虽然不象上次那样,有好几艘如同山岳一般的巨舰在其中,却也足以让所谓“被后方抛弃”的说法彻底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