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153节
黄师爷灵光闪现,顺手拍出一记飘飘欲仙掌恭维道:“李大人当初在东主属下,尚能加以管制。如今那府衙里山中无老虎,叫他愈加无法无天了。以想来满城文武,也只有东主有本事能管住他了。”
陈巡道哂笑道:“不说这些了,这次监临院试的差事是个烫手山芋,接还是不接?”
的确烫手,如今流言肆虐,诸生不稳,连闹衙的事都出了。谁能保证考试时候一定不会出乱子?真要闹了场,谁接手谁倒霉。
黄师爷皱眉思量再三,才道:“还是接得好。区区院试,本当不得什么,今年下半年的乡试才是重头。外省惯例是知府监临院试,巡抚监临乡试。但我江南没有巡抚,以品位论,贡院所在的苏松分守道监临乡试最适宜。可如今石大参被李佑搅缠得章法大乱,堪称因小失大,看现在这模样,下半年他有何脸面去监临乡试?”
听到这里,陈巡道双眼一亮,他显然明白黄师爷的意思了。分守道、分巡道是两道并立的,如果他这苏松分巡道能成功监临院试,那到了下半年,乡试便该顺理成章地由他继续上了,估计到时石大参也没脸出来再争夺监临官。
监临乡试在外省是巡抚的特权,如果他陈英祯能监临一次乡试,从某种意义上说,岂不相当于有了巡抚之望?
想至此,陈巡道喜从心生,对黄师爷道:“气运之事真是奇妙难测。李佑与石大参胡搅蛮缠,倒叫本官小有得利了。”
黄师爷提醒道,一切的前提是这次院试考务别搞砸了,这责任还得压给李佑,解铃还需系铃人么。
陈大人并不知道,以李佑的算计本来是可以得利的……还是暴利。
话说回来,石大参并没看透李佑的诡谋。但出于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心思,仍不肯将监临官位置还给府衙,却误打误撞地逃过一劫,也算他到苏州府来的唯一幸事。比起被刁民围攻,这才算真正逃过一劫。
待李佑知道了消息后,几乎以头抢地,他怎么就没想到府城中还有和分守道并列的分巡道衙门!处于惯性思维,只想着府衙了。
千算万算不如一个漏算!陈大人您到了府城后也太低调了罢,低调得下官都差点把你忘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内幕之中还有内幕
有看官问道,国朝院试里,结果皆操于主考官一念之间,监临官不过是监试,最多算个提调主官,查奸防弊而已,哪有本事决定诸童生录取与否?众考生去疑心石大人岂不本末倒置南辕北辙?
这就有所不知了,本朝二三十年前,科场曾出过一则大笑话。有位仅会识字写字的商贾子弟,疑似穿越者,有逆天运气,先使了钱财混得生员身份,随后居然靠押题和抄袭范文连闯乡试、会试两关,最后在御前殿试露了马脚。
当时龙颜大怒,定下科场新规,凡科试有监临官者,试后要磨勘试卷,再对中式士子进行复试。
也就是说,如今的监临官拥有对考试结果的复查权。当然,监临官的复试在形式上简单得多,并不以淘汰为目的。只是当堂出个题让中式者随便写写诗文,面对面核实中式者是否文字通顺,避免有文理不通者侥幸过关,虽然很多时候复试都是走过场。
所以说,石大人有一定黜落权力的,这是谣言能够风生水起的必要条件。
闲话不提,镜头转到苏州府后衙,推官住所。今晚发生了按察分司黄师爷乘月夜访李推官的事情,时值暮春气暖,二人坐于院中,摆茶闲谈。
“事情就是这般,托你的福气,陈巡道要监临院试,顺便要图谋八月乡试。”黄师爷道。
残阳如血霜满地……不对,已经是晚上了,应该是寂寞梧桐月如钩……李佑闻言怅然,目光哀怨,就这样放过在他心里已经是瓮中之鳖的石参政?
有陈巡道陈老大的野望在前,他没法去劝陈巡道也拒接监临官位置,所余唯有被顾全大局的哀怨了。
这次是石参政大意轻敌冒进,才中了他的埋伏,下次还会有机会让七品小官僚去捕猎三品参政这个庞然大物吗?
黄师爷对李大人的神情莫名其妙。虽然他对李佑整治石参政的谋划有所觉察,但终究不知李佑要将石参政逼到去职的最终想法,所以不懂李佑为何一改戏路成了苦情派,当下询之。
“如果陈巡道不接,府衙也不接,只有明日白昼一天时间,石参政还能找得到别人来代替监临么?”
“原来如此!”黄师爷拍腿赞道:“我竟没有想到这点,李大人不愧是公门胥吏出身,深得其中三昧,够阴狠!”
胥吏出身这是称赞?谈出身已成忌讳的李佑登时拉黑了脸。
黄师爷连忙道:“但你不用担忧,陈巡道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要他主政按察分司,不会让石大参劾察你。论岁数,石大参也熬不过陈巡道。”
又塞给李佑纸单一张,转了话头道:“陈巡道也怕你有所误解,特意委托我前来讲明情状,此乃初定的提调名单,明日清晨张榜公布。”
贵衙门做事还是离不得本官哪……李佑按下微微冒头的自得心情,展开看去这张名单果然有他的大名。不禁叹道:“后日凌晨二更点炮唱名,明晚睡不安席矣!但为国效力,为陈巡道分忧,本官责无旁贷,肝脑涂地!”
“这个……”黄师爷斟字酌句道:“你还是找个美人滚作一团安稳地睡罢,名单公布后陈巡道会将你名字又划去。”
“为何?”李佑惊奇地问道。
“吾献计与陈巡道,借汝名头一用,以示公正无私!”黄师爷解释道,见李佑不语,又开口道:“众人皆知你与陈巡道人情密切,连你都不用,岂不显得公正?再看看你大张声势选出的花榜,简直黑白颠倒,虽然有隐喻,但人人……”
如果一开始名单上没李佑的名字,估计也没人注意什么。但如果一开始有李佑的大名,其后又被陈巡道去掉,这样的前后变化才会让大家感觉到陈巡道确实公正无私。本质上还是“坏事变好事”的把戏。
李佑很有觉悟地抬手阻止黄先生继续说下去,“本官晓得了!不会心生怨意!”
随即也掏出一张名单道:“这里有几个人名,还望放行,叫他们夹带小抄本入场,考场上也多加看顾。”
黄师爷看完后,却起身立正,深腰行了一个长揖道:“院试年年均有,此事放到明年如何?今年陈巡道首次监临,意在八月,清名为重。务必不可有丝毫风声,务必不可给人口实,所有提调关口务必严谨,在下代陈巡道给李大人赔罪了。”
黄师爷真是担心李佑有异想,一是怕李佑自作聪明,他对李大人的破坏力很了解;二是怕李佑心生不满。
又是一个大礼道:“陈巡道晓得今次是委屈了李大人,若非身份不便,定然亲自前来致歉。在此还请李大人体谅,山高水长,不在一时,此时万万不可另生事端!”
见有举人功名的黄师爷连连折节大礼,李佑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长叹一声道:“陈巡道对在下恩重如山,又有黄先生亲来,在下岂能一味自私而不顾恩主耶。”
黄先生稍稍放心,给了李佑一个“汝以大局为重,组织上不会忘记你的”眼神,好言好语地再三叮嘱,再三安抚。
总而言之,李佑送走了深夜来访的黄师爷后,负手立于中庭,若有所思。
抽象地说起来,石参政和李佑之间,对石大人来说,是个意识形态问题,可对于李推官,是涉及到实际利益的问题。有石参政在苏州府坐镇,李佑便像戴了紧箍咒的孙猴子,贪赃枉法的事情都不敢轻易去做。
这李大人又造势又借势,花费了大半个月的精力,眼看计划一步一步实现,石参政也如同所想一步一步被逼到死角,待要收网了却是这个结局。
如果中途夭折也就不可惜了,哪有计划都会成功的道理,他也不是没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但明明已到最后时刻,失败之女触手可及,结果成功之母跳了出来,将李氏咸猪手挡回去,委实令人扼腕而叹。
算了,能为陈大腿开山辟路、保驾护航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收获……
李推官点计本次战果,最高目标没有达到,石参政还是那个石参政,仍然稳居分守道衙门。
但最低目标却是完成了。虽然没能赶石参政去职,但至少让他不能监临院试和八月乡试了,也算不负重托,有所交代了。
此外比较令李推官不爽的是,别人大都以为石参政出丑是个独立的意外事故,没有大量围观众发现他、欣赏他、赞扬他、佩服他几千字。算无遗策、以弱胜强的得意只能闷在心里无人可倾诉(除了人力有时穷的最后一算)。
院试对李佑来说似乎彻底无关了!这几天府城中新宅整修完毕,李推官回了虚江县,要将全家搬到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