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16节
今夜要出阁,李环这股子不安定的情绪也快要到了顶点,但不得不面对现实强压下去。可事情一再变换,眼前两人把她谈来谈去,却对她本人不闻不问,顿时把这股气燥了出来。
“是么,都是为我好。又是写词捧我又是八十两银子卖了又是送人当侧房,那真是好,好得很。”李环执拗起来连连冷笑道:“恭喜姐姐以后不必为我发愁了。”
李佑第一次见李媚姐发急了,她高声说:“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怎么样?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心!”
“是啊,还能怎样,左右只是随你的意罢了,我真真是无关紧要的。”
李佑忍不住出口劝道:“环儿太偏激了,媚姐操持这些真是为你着想……”
不开口还好,李环顿时又把矛头指向李佑:“你将我介绍与知县当妾,不也是图的巴结上知县么,奢谈什么为我着想,奴家可当不起。”
“此事于你并非坏事啊。”李佑说。
李环泪水流了出来,“原来你们都以为这样算是对我好,合该我这么下贱。”用手绢用力擦了一擦,“我今儿就偏不随你们愿,你们也别想拿我去讨好县官。”
李佑被说破心事,脸上也挂不住。拍案而起道:“简直不可理喻!李环你自幼受你姐养护,不知世事艰难。看的两本书便一味尖酸撒泼,只道天下人都负你么?罢了罢了,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小女子,我也不敢沾惹,就此告辞。”
李媚姐也着恼道:“你想怎样?”
李环还嘴:“我不想怎样,你想怎样。”
姐妹两人拌起嘴来。
李佑现在可不敢把李环介绍给陈知县当妾了。以她这样的性子,陈知县也不是唯唯诺诺的懦弱人,结果可想而知。若在衙里闹出些纠纷,陈知县又是个爱面子要名声的人,必要将罪责怪到他头上来。
还是去别处寻些温柔体贴些的好女子罢。早知道李环如此有性格,那就不来这趟了,都是以前接触不深的过。
李媚姐眼看着竹篮打水两头都要落空,又被妹妹那不近人情的言辞逼得满怀郁郁无处发泄,再想到自己这几年的费心费力,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李环毕竟只是个二八少女,见向来坚强自若的姐姐大哭,自己也不禁慌了手脚,又被李佑骂得难听,当下也哭出声来。
还没有走出房间的李佑看着两个各有千秋的大小美人各自哭作一团,头大如斗,今天本意是给知县老爷找小妾来了,怎么莫名其妙地掺进了一场家庭伦理肥皂剧?
李佑一边悲哀地想道,我真是没法子当一个心冷如铁的坏人(如果那是两个丑女这个世界会怎样),一边又转回身来坐下。
父亲教导心硬手黑,知易行难啊!
他上辈子是个乐天派,这辈子是个底层胥役出身,两辈子加起来,调戏说笑非礼是有的,看动作片经验丰富也是有的,但都没哄过又哭又闹的女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张嘴。
“咳,长夜漫漫,我有个女儿家的故事说与你们听。”李佑深思熟虑后开口道。
恰好李氏姐妹冲动完毕哭得累了,外人面前又有些尴尬,便做出凝神听李佑胡诌的样子遮掩遮掩。
“话说苏州府有个官宦人家小姐,名字叫……林黛玉,父母双亡,惨啊,和你们一样,就去投奔舅舅家。他舅舅贾家世代国公,乃是金阶玉堂的大世家,这林黛玉进了贾府呢,心里头就有些个自卑,人前就偏要显出自尊来,养成刁钻傲性儿……”
说得兴起,只见李佑灵感迸发,口吐莲花、唾沫横飞,时不时插一句心里还能记住的,例如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抑或红消香谢有谁怜之类的诗词。
一部红楼,写了多少人物,李佑自然无法记得周全,只拣那金玉良缘木石前盟的主线说去,顺便主题先行,夹塞私货,进行了再加工再创作,拼命诋毁林黛玉。
就这样也说到了蜡烛尽灭、东方天明,李佑讲完林黛玉挂掉,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李媚姐和李环听得入神,浑然忘了身前事,完全沉迷到李佑的故事里去了。
最后李佑总结道:“可叹那林黛玉,虽是天生丽质我见犹怜的大才女,与宝玉好好的一桩姻缘。奈何性情刁钻古怪,每每自傲,总惹得人人不喜,最终落个不敌金玉良缘、香消玉散的结局,可叹可叹!世人当以此为戒啊!太装了没有好下场的!尤其是某些读书读的昏头的女子……”
陪着林黛玉掉了几滴眼泪的李家姐妹总算听出来了,这李佑分明是故意借林黛玉讽刺李环,顿时那李环的脸色又有些不善,眼睛隐隐要飘出火来。
李佑也觉得过分了,打个哈哈道:“天明也,我该着去衙门了,两位告辞了。”
说罢一溜烟地走了。
此后便有传闻,本县两枝梅之一的李环出阁当夜,李典史仗势欺人横刀夺爱,严秀才不敌败退,此夜那李典史霸占了姐妹二人,一龙二凤快活到天明。这传闻一直传到了严秀才耳朵里面。
第一十八章 流言蜚语的杀伤力
自从李佑献上那筹资治水策后,陈知县这几日反复推想斟酌,发现要想在三年一次的考核前完成这项政绩,只有李佑的这个办法可行,至于带来的政治风险也是有很大可能化解的。
最终他做出决断,就按李佑的主意实施,同时上报朝廷工部。
五月三十日,陈知县召集周县丞、王主簿、黄师爷、李典史四人到他官房中商议水利之事。
在官房花厅内,陈知县坐定于上首,八品的周县丞和九品的王主簿对面而坐,黄师爷居于末座,李典史只能在黄师爷背后侍立了。
首先讨论预算,黄师爷捏着个算盘拨弄,竟然也是个技多不压身的人。听他口中念念有词:“若底阔二丈、高一丈半,顶阔五尺,每丈堤用料……”
李佑看黄师爷扒拉扒拉算得辛苦,等候得也不耐烦,心里默默计算了一遍道:“一点八七五方,不,是一又八分之七方。”
众人只道李佑信口胡说,过得半晌,黄师爷算完猛地抬头,满脸骇然,“果是。”
满座皆惊,李佑顿时陶醉于二十一世纪初中数学高手的虚荣,从此他的名声不但有诗词、经济之才,还有数算专才。
黄师爷继续算道:“每丈用料一又八分之七方,河岸全长三千一百五十丈,共需用料……”
李佑思索一分钟多,又在黄师爷前头算出结果待要开口回答,却听有人抢答道:“一万一千八百方!”
李佑大惊,这室内还有初中水准的速算高手?顺着声音看去,竟是陈知县。
陈知县朝李佑篾然一视道:“些许雕虫小技,不须卖弄。”
待黄师爷算完,果然是一万一千八百方。
李佑立刻变脸道:“大老爷威武!”
一时间周县丞和王主簿谀词如潮,唯有那黄师爷淡定地打着算盘继续往下计算,一点也不受影响,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似的。
李佑心里便冒出孟亚圣的一句名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科举之路也是考过算学的,陈知县能中进士第五名(排位随高但也是相当令人悲愤的名次),称得上绝顶聪明,能速算也不奇怪。但他不屑去计算,正所谓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又等了片刻黄师爷估算出了一个用料总成本数:八万三千两白银。
陈知县皱眉道:“有些多了。”仅这个用料成本就超出了原先的全部造价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