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225节
归德长公主的话岂止是暗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明示——只要你肯真心归附,拿着分票之权协助天子,将来成为天子身边所谓“内相”也不是不可能!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大把大把的成功经验就在史书上写着,照猫画虎很容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听到这些使得李大人口干舌燥,几乎要失态,难道有机会成为明代版的尚书令?文官版的司礼监?
“你是个人才。”归德千岁加了把火道:“可惜没有出身,在外朝终不得大用,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息?”
还有一句更火上浇油的:“以你我之间的关系,我怎会害你?难道李舍人信不过我?”
好亲密的话,李佑稳了稳心神,婉拒道:“多谢千岁指点,不过本官难当大任。”
“你自然当的起。在内廷自然用内监最佳,但中外瞩目其事难成。文臣中合用者少之又少,而你秉性、出身最合适。你若为天子大用,何异于从龙之功?我大明朝文臣造不得反,而天子随时可以逆转,这点你还看不清么?”
不得不说,归德千岁之言很实在,李佑差点就被说动了。不免也吐露几句心声,“自古云,伴君如伴虎,看本朝内监大珰下场,本官不敢想象其事。”
归德长公主笑道:“你可指的魏忠贤、刘瑾、王振等人?但本朝内宦尚有王岳、徐智、范亨、覃昌等皆为一时忠良廉靖!更有文雅如萧敬,谨厚如陈宽,忠谠如何文鼎,廉洁如金安,耿介如兴安,知人如金英,持正如怀恩,刚勇如张永、节义如王承恩者!还有张宏修身自守,田义无私至公,陈宏以圣贤道理为准则!”
李佑云山雾罩,这一堆名字都是谁啊?好像是本朝历代各种太监大头目?我大明有这么多优秀公公?为何大部分未曾听说过?
晕晕乎乎中,李佑不由得幻想自己意气风发地居于内阁,鹅毛笔下指点江山的豪迈。
突然他打了个冷战,又想起自己初上任分奏章时,细看那几本折子却看不懂的事情……便立刻回到了现实,好像以自己的知识水平不是那块料啊。
治国谈何容易,让自己乱搞一通就是祸国殃民哪。做点小恶,可以接受,但要祸乱天下被千夫所指,却有点畏惧了。
还是当一个没有责任的小官僚比较舒服……最终李佑苦笑道:“千岁好意,本官不识时务,敬谢不敏。”
说了这许多,说得这么透,还是如此结果么……归德长公主对这个答复极度的失望,紧紧抿住嘴唇,呆坐半晌。脸上渐渐转为哀伤之色,烛光下眸子朦胧不明。
她幽幽地叹口气道:“带了些宫中饮馔为李舍人复职贺喜,险些忘了。”
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官王彦女立刻将食盒摆出。千岁所赐,李佑即便不渴不饿,也象征性地倒了杯酒,对长公主点头示意,张口便要一饮而尽。
“慢着!”归德长公主轻喝道,站起身走到李佑身前,伸出手仔细摩挲李佑的脸皮,眼珠像是固定住了,要将李佑的容貌仔细看清楚。
李佑身子一僵,又是这个暧昧的动作……
归德千岁秀眉沉蹙,仿佛下定了决心,忽然扬起另一只手将李佑的酒杯狠狠打落到地上。
李佑莫名其妙,千岁殿下这是何意?要发泄不满也不必如此罢?过于失态了。
“此乃备好的毒酒,喝掉就会死。”长公主淡淡地说,“但我却不想让你死了。”
在这个初冬寒夜,李大人汗如雨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深入而坦率的会谈
话说李佑听到“毒酒”两字,一时后怕到冷汗嗖嗖,若不是眼前这个女人主动悬崖勒马(从这点看是可以教育挽救的),真就着了道儿了。他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很看重的,忍不住拍案而起,怒斥道:“殿下恶毒太甚!”
酒壶被震倒了,酒液汩汩流出,溅落到地板砖上,李佑下意识地避开了这摊成分不明的液体。
“可惜恶毒得尚不够火候,否则便不阻拦你了,人世间也少了一个碍事者。”
面对李佑的责骂,归德千岁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由王彦女服侍着围起斗篷,戴上兜帽。又在火盆略略烤一烤手,便要离开。
“站住!”李佑大喝,快步拦在门口,“本官区区微末七品舍人,何德何能敢碍着殿下?殿下还是把话说明白了。”
这很是无礼,但眼下不是讲究礼仪的时候。李佑不能不问,他不懂归德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心思。一会儿打击,一会儿拉拢,一会儿又惨烈到下毒戕害,诡异莫测,女人善变也不该是这么个乱变的法子。
他这内廷小官,虽然撞大运得了分票差事,也曾被迫与眼前人春风一度,但有什么值得千岁殿下纠缠不休的?若是不可理喻的脑残女或者花痴女,也就罢了,但很明显长公主绝非这样的人。
尤其刚才那句话,好像他李佑成了千岁殿下应该除之而后快的障碍。天可怜见,他对大人物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此时不问明白,说不定以后莫名其妙死了都是糊涂鬼。
王彦女挡在长公主前方,对李佑斥道:“无礼之徒,尔敢拦千岁之驾?”
她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支号角,怕是只要李某人稍有不轨,便要召唤巷口侍卫。
“滚开!”李佑不耐烦道,又对归德长公主问:“你到底如何想的?”
这一句,连“殿下”这两字敬称都省略了。
长公主点点自己胸口,直视李佑反问道:“你确定你想知晓我心中所想?”
其实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难得糊涂诚为至理名言。但李佑犹豫片刻,发现探究千岁殿下心思的念头占了上风,豁出去咬牙道:“确定!”
如果李佑直接否了,归德千岁便就彻底断了念想,如今听到李佑嘴里蹦出一个“确定”,心里反而滋生了莫名的宽慰。
她便命王彦女把住房门,自己又转身返回了堂中,瞧着架势要与李舍人好好地谈谈。
大概是思绪太飘散原因,她没有注意地面,却一脚踩到了那造孽的酒壶。眼看着高贵冷艳的千岁殿下要相当不雅观地摔出一个倒转式的平沙落雁,俗语叫四仰八叉。不过身后凭空出现一双有力的大手,半扶半搂稳稳支住了她。
“我本以为你想要看笑话的。”归德千岁小声说。
李佑趁她站稳了便猛然将她推开,顾左右而言他地嘀咕道:“男装之人扶在手上真是怪怪的。”
要死要活的尖锐气氛陡然变得有点暧昧不清,王彦女站在门边上重重地咳嗽一声。
归德长公主重回上座,暗暗平了心静了气,“你这分票中书之事,原本出自我意,却被你鸠占鹊巢,你说你该不该死。”
原来设立分票中书之事,是归德千岁设计出来的政治框架第一步,这要从大明天子的诏令之权说起。
除去常见的自下达上的“奏章、票拟、批红”这个模式之外,天子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主动下旨,直接决定某些事情,这才是“口含天宪”的核心体现。
当然,不经内阁直接发布的圣旨叫中旨,总是被外朝非议和抵制。正常模式是,天子派遣太监传达手敕或者口谕到内阁,然后由内阁同意后草诏送至御前,经过朱笔抄一遍再发出去,才算是文臣们认可的合法圣旨。
这便是“红本到阁,内阁票拟”,也是内阁与天子博弈的主战场,同意就拟旨,不同意叫“执奏”。若内阁团结一致,或者有强力首辅主导,天子被“执奏”后往往也无可奈何,选择大概只有两种,想办法换人或者服软。
不过为了帮景和天子夺权,归德长公主研究出了第三种办法,便是分而治之。恰好目前内阁群龙无首,正为一个好机会。
若四个大学士各行其是,各负其责,虽然强化了效率和责任意识,但又分散了力量。每个人都可以代表内阁,那岂不是只要拉拢住一个人,天子便有了行驶权力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