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281节
面对李大人的王霸之气,崔监生感恩戴德,纳头便拜。
看他卑躬屈膝之态,李佑心里却有点犹疑,嘀咕道:“小爷我打算收的是幕席,而不是家奴啊……”
一不留神,崔经袖中掉出好几本书,都是什么《州县全书》、《公余杂论》、《牧守箴要》、《仕途贯录》这类时下最流行的地方官参考书。原来早有准备,不愧是做事认真、积极主动的人。
谈完话,李大人也打发崔监生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便会合出发。
崔经刚走,又有个熟人进了门,是归德长公主身边的内监吴公公。“李大人!奉千岁之命,前来送上程仪!”
这些程仪包括李佑意料之中的白银,以及意料之外的美人……名唤程赛玉小姐。
李佑甚是惊奇,他索要了三个月都不能得手,怎的这个时候被长公主送过来?他将程小娘子领进屋内问道:“你怎的到此?”
程小娘子泫然欲泣,委委屈屈地说:“王家哥哥变心不要奴家了,娶了别人家小姐,千岁说只有你不嫌弃奴家,叫奴家来你身边过好日子。还说奴家不听话,父亲就保不住。”
居然主动送美上门,难道千岁殿下改了性子?李大人对此保持怀疑态度,继续问道:“她还有什么交代?”
程小娘子伸出细白的小手,手心现出一颗小小的钤记,“千岁还给了奴家这物事,要奴家时常写信给她。说是信上盖了这个印戳,便可通过驿站传送回京。”
李佑长叹无语……这是送美么?这是明目张胆送细作罢,真是值得抨击的公器私用、浪费国家财力之行为!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二百八十五章 扬州城印象(上)
京城早春,乍暖还寒时节。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在这个清晨,京师外城东便门的桥下,被赶出京的前尚宝司丞、中书舍人李大人与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兵部卢尚书三公子两人依依惜别。
李佑不想引起太大动静,所以走得很低调,只有这两位来相送。
“兄弟我宦海失意,沦落他乡,今晨痛别两位兄长。正是昨日同堂宴,明日千里人,此去经年而远涉江湖,孑然无知己,满腔幽寂……”
眼瞅着李佑搜肠刮肚堆砌辞藻,对他知之甚详的朱部郎十分无语。您李大人可是背负大名声,去仅距家乡二百里的天下第一风月之都扬州城做主官……
让别人听到了你这哀怨之词,还以为你要被发配边疆似的。虽然大家离别都是这个套路,但你也太过火了。
再说,十九岁的六品江都县正印官怎么也不能算宦海失意罢?
朱部郎不知如何答话,卢三公子却正色道:“贤弟此去牧守一方,百里侯也,亲民之官,责重不可小视。当谨记励风抚民,明狱慎刑,作治平有为之官,得万民称颂,方才不负生平。为兄有几句箴告,须知……”
强中手更有强中手,李佑被便宜妻兄说教得头大如斗,惨然败退。迅速拱拱手道一声“告辞了”,便跳上马车向东而去。
一路无话,到了通州,李佑一行六人转乘船只,沿着运河南下。水路还是这个水路,他又要沿着自己入京时的路线反向走一遍,顺便派发捎带的书信若干。
当然两次路途的境遇截然不同,进京时的李大人默默无闻,一路无声无息,可出京时的李大人则绝对不会寂寞。
虽然因为时日尚短,没传到名满天下的地步,但好歹也是小名臣了。运河两岸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区,李佑沿途在各驿站登录了名字后,不少地方官都闻风而动,设宴相请。
不寂寞之处还在于,有了细皮嫩肉的程小娘子,长路漫漫的夜间不会太空虚。
南下的第二天,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佑兴致勃勃,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将哭哭啼啼的程小娘子破了身,收为第四房小妾。
船停在临清州水驿时,程小娘子趴在船舱小案上偷偷给京城十王府写信汇报道:“近日应酬甚多,其力不如从前,半个时辰都不到……”
此时李老爷突然出现在身后,夺下笔管,颇不服气地将半字涂掉改成了叁字。
船只在运河里晃晃悠悠,一直过了淮安府,李佑便再次低调起来,也不去驿站登录混吃混喝了。
因为过了淮安府,便进入了扬州府辖地。虽然很快就要到达任职地方,但李佑不想直接去江都县上任,他打算先回虚江县,然后从家乡出发再去扬州城。
可是沿着运河走,必然要经过扬州,所以李大人才想隐姓埋名悄悄过境,免得惹出麻烦。过任所而不入却先回家,万一被某些不开眼的言官知道了,肯定会拿此弹劾一本,李佑虽然不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国朝扬州府下面有三个直辖县、三个属州,南起大江,北至淮河,东到大海,西达洪泽、高邮诸湖,四方皆水,是天下有数的大府。
扬州府三个直辖县是江都县、仪真县、泰兴县,其中江都县为首县,也就是府城所在。三个属州是高邮州、泰州、通州,这三个属州又有下辖七县。
淮安府往南便是高邮州,沿着运河继续南下,就到了江都县地界。船行再度放慢,李大人和崔经细览两岸风土民情,毕竟这儿就是以后的治下了,顺路熟悉熟悉也好。
因为上游洪泽湖水量输灌,江淮之间运河的水量向来很大,水面和堤坝都比较高,在一处水流较缓的港湾,李佑与崔经下船上了堤坝远眺。
崔经指着远处村子道:“扬州府是天下大府,江都县亦是一方都会大县,但看他乡里,比江南差之远矣。昨日寻到一本记录,整个扬州府钱粮正赋不过区区三十万石,江都县尚不知道,东主到了任就晓得了。”
三十万?李佑对这个数字很震惊。这个数字虽然只是基于田土丁口的赋税,一般称作钱粮正赋,不包括工商盐等税项,但也未免太少了罢。
要知道,苏州府钱粮正赋将近三百万,虚江县则是三十二万……声名远扬的扬州府一年正赋居然只与虚江县相当?这还是扬州全府的,那江都县更少了。
崔经继续说道:“昨夜上岸询问本地人,原来这江淮之间西边河湖密布,水情复杂,灾患频频,而东边沿靠大海都是盐场。因而乡间农事比起江南凋零的多,钱粮自然要少。”
新扎师爷崔经对李佑说起这些,显然不是无的放矢,他相信东主肯定听得明白其中意思。
李佑在府县衙门里都干过,当即便意识到一个不妙的问题。
扬州城绝对是个金银如海的地方,每年几百万两的盐课、几十万两的关税,但问题是那两样都不属于江都县……他这江都县所能收的,也就是不知道几万石的钱粮和街面上一点门摊银。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这年头能按时收上钱粮就是合格,是多是少大都得上交朝廷,想那么多也没用……李佑放下心事,又与崔师爷看了一会儿景,便上船继续前行。
在春暖花开四月初,新任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知县悄悄抵达了扬州城(也就是江都县)东关渡口。
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形成了两个可以由运河入城的城门,分别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这个时代的扬州,因盐业而兴旺,三百多新安、山陕盐业纲商每年获得利润和上缴盐课都以百万计。海量的金钱流入扬州城,在江北堆起了一座繁荣可与苏州城相较的大都会。
一在江南一在江北,苏州城与扬州城堪称一对最耀眼的双子星。其实扬州的城墙长度、城中面积、人口都比苏州城小一号,但扬州城的发达程度绝不次于苏州城。
若扬州非要与两京之外的天下第一都会苏州比较,大概苏州像是个农、工、商全面发展的全能冠军,而扬州更像是商业类的单项冠军。
扬州的物产并不丰富,勉强能列出的也就咸鱼和“瘦马”,周边腹地也不像苏州那样物阜民丰、普遍繁荣。但扬州城却是个依赖于巨额盐业利润兴起的纯消费城市,巨富和有闲阶层众多,支撑起了扬州城里大批青楼、茶楼、浴堂、画舫、园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