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318节
整个府衙只剩了官员、小吏和衙役。除了轿夫仪仗外,只怕衙门厨院的饭食,今晚的巡夜,搬运东西的苦力,守门的门禁,洒扫的扫夫,包括内衙用的十来个仆役,全都没人干了罢……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当务之急是先去科场那边,其他的事情回来再说。罗知府咬牙聚集了衙役,点了若干倒霉人选,令他们抬轿举牌。在一片怨声载道中,府尊的队伍出发了。
临时拉来的衙役果然比专业轿夫差的太远,才走了几步,罗知府便觉得颠动得难受。又走了几步,透过凉轿的缝隙看是出了府衙大门,不过今天府衙门外的人流为何如此之少?
罗府尊正纳闷时,轿子忽然停住了,又是怎么回事?他掀开帘子就要骂。
前导灵活地闪到一边,免得遮挡了大老爷的视线。
罗知府望向前方,却见不远处堆积了若干土石,街巷路面都开挖起来,正好将前进道路拦住了。
不但前方,罗知府环顾四周,发现府衙大门通向周边的东、西、南三条道路全都被截断了。
有个小吏打扮的人看到这边仪仗,迅速小跑过来,磕头跪见道:“小的是县衙工房典吏,见过府尊大老爷!”
“谁准你们挖断道路的!”罗知府呵斥道。
那县衙工房小吏道:“县尊大老爷说,旧城道路年久失修,天旱起尘土,下雨有泥泞,拨发库银进行整治。还特意吩咐了,府衙周围这几条巷子,都要仔细平整一遍后铺上石板。在修好之前,一个两个还能挤过去,但大队人马怕是难以通行了。”
作为江都县正堂,李大人当然有权力对城市建设进行安排,只是府衙这段时间,要与世隔绝般的清静了。
罗星野立在轿前进退两难,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声道:“三生作恶,府县同城!”
周围衙役很无语,这话虽然常听,但都是知县发牢骚。今天从一位知府嘴里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作为府衙正堂官,罗知府对同在府城的县衙还是习惯性地存了几分小看之心。罗知府总以为李佑拿他没办法而肆无忌惮,现在可算认识到了,李佑真要发起狠找麻烦,他也一样要吐血。
过去那些被罗知府小看的知县们所畏惧的不是府衙,也不是知府本人,而是知府对下属的考计大权。几句考语很大程度上就可以决定知县们的前途命运。
李佑毕竟和过去那些畏畏缩缩的知县不同,就算罗知府给李佑写上一千个差评也没用。李大人朝中有人,谁鸟你怎么写?
第三百一十八章 按下葫芦浮起瓢
其实对李佑的刁钻功夫,罗知府到目前为止只见识到了五成。剩余的五成,他马上也要见识到了……
当日李大人安排了整治府衙的这些事,便见胡师爷拿着一张名录,禀报道:“此乃近期江都县境内的绅宦生辰之日,请东主过目。”
李佑信手接过来,发现也真是巧,头一个就是罗知府。上司做寿,下级哪有不贺寿的道理,便对胡师爷吩咐一番。
却说罗知府回到府衙后堂时怒气冲天。他在此之前很清楚,若去招惹李佑大概将引发种种不良后果。果然才一日间,来自县衙的报复便一件接一件层出不穷地出现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罗知府仍然很生气,他高估了自己的耐性和心胸。此时的罗大人恨不能将公然冒犯知府尊严的李佑抓过来拷打一顿送进大牢,就像对那些平民百姓一样。
很可惜,大家同为朝廷命官,同为正印官,没有诏书在手的话知府不能直接对知县施以肉体刑罚。
罗知府又思量片刻,当即推出反报复措施。命府同知和府推官带着府衙户房、刑房吏员去县衙巡视。同知点钱粮,推官刷案卷,绝不能让县衙太好过了。
派员巡视是上司压制下级的手段之一,但罗大人也明白,当前与县衙争斗的焦点在于县试主考权,这才是指向性的事件,其他都是从属。
主考权纠纷本来是各说各有理的局面,府衙依靠上司权威可以渐渐取得上风。但李佑突然不讲规矩地开外挂,滥用守备司职权出动兵卒抢占了考场,如此府衙便落于下风了。
等事情传开后谁都知道,若没有考场,拿什么来考试?府衙肯定败了。
目前扬州城里没有其他官员可以对科举纠纷做出最终裁决,级别最高的盐运司也不能。如果就这样任由李佑靠着武力折腾下去,府衙将彻底颜面扫地,更别说府衙还是先挑事的一方,更是让人笑话。
怎么办?罗知府越想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
却见孔师爷拿着单子,神情古怪地走入堂中,禀报说:“李佑得知东主生辰已近,遣人来送上贺礼……”
黄鼠狼给鸡拜年?罗知府愣了愣,心里不知为何冒出这一句。接过礼单看去,是李佑代表县衙送来的,贺礼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纹银一千两。
李佑的钱,打死罗知府也不敢收,吩咐道:“此礼拒掉不收,本府生辰,县中不必有所献!”
孔师爷便原话传给了县衙派来送礼的胡师爷,胡师爷又传给了李大人。
李大人大笔一挥,一份新的告示出笼了。“某年某月某日,乃府尊生辰,府尊谕示县中人,不得有所献!告尔等须知。”
又是热议纷纷,看告示的民众迅速达成了共识——这知府真虚伪,又想收礼又假惺惺告诉别人这么一句,明摆着就是即当婊子又要牌坊!
数日内罗知府在城中的口碑连续下降,此乃后话不提。
话说李大人又捉弄了罗知府,正得意洋洋间,却后院着火了……
原来有几个缉查私盐的巡役,从城外哨卡跑到县衙,递上有百人签押的文状,代表全体巡役要求李县尊对缉盐巡役的未来给个说法,不然就集体罢工。
这算突然发难逼宫!李佑对此又惊又怒。任何时候,只要人群能够联合起来,力量就倍增,面对这个,就是逐渐在县衙树立了强势地位的李大人也有点难办。
对于巡役的未来他能有什么说法?本来的打算就是尽数裁撤巡役,用兵卒代替。只不过向上申请用营兵缉查私盐尚未批准下来,估计还得耽搁一两个月,所以目前仍需用巡役。
但现在不好如此明说,万一惹得巡役集体罢工,这一两个月江都防线将彻底失守,泛滥而出的私盐可以直接波及到两湖、江西这些淮盐销售重区。
如果在这些省份里,官盐都像江都县这样滞销,哪怕只有一两个月,损失盐课至少也有数十万两,朝廷追究起责任,卖了他李佑也赔不起啊。
李县尊对役人向来轻视,觉得要解散就是一句话的事,官府用不用你还需要解释吗?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提前联合对他这个县尊逼宫!活腻了?!
前来汇报此事的庄师爷提醒道:“凡聚众事件,必有人串联,在下猜测背后有人捣鬼!巡役以前受那孟典史管辖,说不定这次就是孟某人做的好事,除了他之外别人想如此迅速整齐地串联起数百巡役很难。”
李佑疑惑道:“若巡役现在就解散导致私盐泛滥后,卖官盐的盐商首先就要亏本倒霉。那姓孟的与盐商关系不错,还是金百万的表妹夫,立场一定在盐商那边的,怎么会以此来要挟?”
“很有可能盐商也知道大人现在不敢让巡役解散,而他们又没有别的可以制约大人的手段,所以以此来赌上一把,迫使大人让步。”
李佑猛然拍案,心道你们这些盐商只是本官刷名望的道具,竟然敢如此激烈的反抗?
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悟出了些什么,但又抓不住。李大人苦思冥想一刻钟,仍不得要领,直到目光随意地落在案上一份府衙公文,上面盖有知府大印,登时有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他故意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上与盐商过不去,这与知府对他的态度何其像也!罗知府不也是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上故意与他过不去?
他打击盐商的短期目的是为了刷名声,难道罗知府对自己对着干的目的也是如此?自己好歹也是朝廷中有名的人物,莫非姓罗的故意与自己相斗是要借着自己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