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328节
想清楚后,李佑婉言相拒道:“老宗师太高看在下了,本县真帮不上忙。”
萧学道抚须笑道:“李别驾莫非以为本官不识天数而痴人妄语?你可知道,老夫当年在宫中文书房当过教书先生的。”
在宫中教过书?见多识广的李大人也要为此动容,在国朝这绝对是硬关系。
大臣入宫教小太监读书,是有传统的。当年内书堂这个宦官培训基地还在时,常用词林官入内书堂当教习,与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太监们是师生关系。
对个人仕途而言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自宣德朝后,百分之九十九的掌权大太监均出自内书堂(另外那百分之一就是天启朝的九千岁),这点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谁要当了内书堂教习,那么将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说不定就出自于他门下,再不济也能出几个掌权太监弟子,这是一笔相当宝贵的政治资源。
太监受过内书堂教育是一种资历,有文化的太监们不见得像人渣,品格至少不会比文臣差太多,受风气影响还是知道尊师重道,甚至还有以儒家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言行的。
在内书堂当过教习的文官,受太监弟子尊重是正常现象,出了事被太监救命也不少见,而且常常可以受权势太监援引入阁当大学士,然后内外互相呼应。自宣德朝至今,有据可考的六十九个内书堂教习中,有十九人入阁,比例已经相当高了。
当今景和朝太监势力全面衰退到低谷,没有了内书堂和司礼监,不过保留了维持公文运转的文书房,宫中仍然需要一定数量有文化的太监。萧大人竟然在文书房当过教习……
虽然也仅仅只是个文书房而已,但宫中残余的有水平的太监都是出于这里,别的帮不上忙,但宫中事务倒是可以相助的。
李佑暗想道,若放在当年内监全盛时期,这位萧大人大概能去考虑怎么运作入阁作大学士了。有这个特殊基础,难怪敢去想皇后的事情,再说高官显贵对选皇后不会有什么兴趣,为了避嫌也不敢有什么兴趣,萧大人的竞争对手说白了就是一群小官员和平民而已……
萧学道对李佑的神情很满意,又抛出一项重磅条件,“圣母身边的麦承恩,想必你熟知的,本官便是他在文书房时的授业老师。如此李大人总不该笑话本官异想天开了罢?”
李佑再次惊讶,若麦公公都答应相助,那萧大人真是有底牌的人!
本朝太监作为一个政治集团已经接近于完蛋了,但出现好似另一个时空里李莲英安德海之类特例的可能性永远存在。
李大人对麦公公还是很熟悉的,钱太后身边的随身办事太监,亲信里的亲信,李佑被拖出武英殿受廷杖时,就是麦承恩在一旁监刑。
有人说,如果本朝要重建司礼监和东厂,麦公公即使当不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能混个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
皇后人选很大程度上就是太后一句话的事情,若有慈圣宫亲信麦公公在暗中相助的话,运作成功的几率至少要增加几倍。
至此李佑再也不敢在心中嘲笑萧学道失心疯了,没有三分三怎敢上梁山?
他摇头苦笑道:“老宗师有麦公公相助,大事可成,还寻本县作甚?”
萧学道同样苦笑道:“本朝宫中甚是奇异,西有慈圣宫,东面还有个千岁殿下……”
李佑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这萧大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归德长公主是什么意思?想求自己打通归德千岁的关节?难道这说明自己和归德千岁的奸情有泄露所以被他知道?
他试探道:“本县与归德驸马、礼部朱副郎相厚,至于千岁殿下那里……”
萧大宗师阻止李佑继续说下去,“你我之间,明人真不须说暗话。手握先皇遗诏打理宫中事务的归德千岁在宫里是什么分量,你我都明白得很,天子选秀绕不过圣母,也绕不过千岁。麦承恩说你极受归德千岁看重和笼络,说话很有分量,算是半个亲信,这总不是假的罢?”
又道:“你可知本次选秀钦差是谁?长公主身边的吴广恩,已经到了淮安府。他与你更相熟罢?你又可知在京城礼部是谁操持此事?就是你的好友朱放鹤先生。所以李大人莫要再谦虚了。”
原来是老相识吴公公来了……李佑终于可以确认,自己还真帮得上忙,就算正忙帮不上,但倒忙一定可以帮得上。顿时一股优越感发自内心的膨胀起来。
他娘的,在县衙看的邸报居然没这回事,害的自己耳目闭塞,在萧大人面前装了半天糊涂。想必是朝廷担心天下骚动,故意不在广为散发的洁本邸报上刊载这消息罢。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佑立在堂门口附近说了这半天,终于回转,重新落座,仿佛要与萧大人仔细交交心。
“老宗师定是出自于翰林,此次外放四品,待到回京时定有重用,侍郎京卿不在话下,何必有攀龙附凤之求也?”
李佑这句话也只有官场中人听得明白。翰林、左右春坊、司经局这些清流里的清流,号为词林官的,清贵是清贵,但品级却是不高,翰林院大头目也不过是正五品。
所以对于词臣而言,到五品是个最基本底线,熬资历也能熬出来,怎么从五品过渡成三品大员进部院寺才是个关键问题,跳不过去就卡着当老学士罢。
这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比如担任四品国子监祭酒就是一种过渡。但最受欢迎的过渡莫过于外放各省担任提学官……一任三年下来,两次院试加一次乡试那真是名利双收。
萧学道大概就是这种状况,他又有门路和关系,回去还是大有发展前途的。
但若他女儿真成了皇后,那根据国朝外戚不从政的惯例,萧大人的仕途就到此断绝了,大概会封个闲散爵位,就此过上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故而李大人才有“何必攀龙附凤”一问。
萧学道叹道:“值此清平之世,即便做到宰辅也不过墨守前规而已,功名不过如此,有甚意思?亦不相瞒,本官想到君子之泽不过五世而斩,因外戚封爵,至少可以得一份与国同休的家业,有何不可?”
虽然萧大人一个字也没提到他的儿子,但李佑可以恶意揣测出,他的公子一定很不成器。不然萧大人何至于断了自己仕进,还绝了自家儿子读书上进道路。
当然李佑不会傻得刨根问底,更不会问他“你为何如此狠心将女儿送进宫去”。
前戏和废话都结束了,也该见真章了,还是谈谈好处罢。李佑合扇正色道:“本官与选秀之事毫无关系,若热衷于此,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徒落一个希图幸进的名声。”
明为担忧实为索求……萧学道对李佑的说辞颇为无语。
这屋里没有第三者,也不是公开场合,有话直说便好,何必找如此拙劣的借口?你李大人还怕被人议论“希图幸进”?你明明已经从头到脚都写着幸进两个字了,本朝上上下下这许多官员,你不算幸进谁还能算幸进?
“其实能参与其事,于你已经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又何必谈其他?”
萧学道的意思很隐晦,但李佑还是听懂了——若大事可成,那么你将收获的是皇后家的感激和将来太子的天然亲近,这还不值得你效力?用得着去斤斤计较蝇头小利吗?
这次要说服李佑帮忙,萧学道真没有准备太多。在他想来,只要为李佑化解掉县试危机,再加上立皇后带来长远收益,足以使李佑动心。
长远利益有两点。首先皇后长子是大明不可动摇的太子,在大臣死守纲常的威力下,就连皇帝也废不掉太子的;二是大明皇后普遍比天子活的长,皇后基本上都能变成皇太后,熬到那时话语权就大了,出于孝道新皇帝也不可轻易忤逆。
如果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可能对这些将来不知道哪天才能兑现的事情没兴趣。但李大人年方弱冠,以七十致仕计算,官场生涯还有五十年,绝对应该注重长期布局。
可动辄以十年计的长远利益对于才十九岁的李佑而言,实在有点虚无缥缈,白辛苦不是他的风格,还是抓住点眼前的东西更实在。也许是他太贪心,长远利益和短期利益都想占有。
这就和萧学道的想法有矛盾了。在萧学道想来,让李佑参与立后,给他成为预备太子党的机会就是莫大荣幸了,别人求还求不来,他还想贪得无厌?
若非深谙宫中局面的麦公公郑重推荐李佑,萧学道真不见得会耐心与李佑说这么多。李大人对归德千岁的影响力究竟如何,他还是存有质疑之心的。再说想搭上归德长公主,又不是只有李佑这条路。
又互相来来去去打机锋几个回合,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但始终谈不拢,堂中便沉默下来。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刚才说了半天都不觉得累,现在却实在懒得说什么,李大人靠在椅背上伸出三根手指头,口中言简意赅道:“三个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