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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第499节

  当面对质,貌似是合情又合理的要求,乃是断案的最基本原则,却让班位最前的首辅徐岳陡然变色。他本来已经微微放下心,但这一刻又提了起来,李佑果然在这里暗暗包藏祸心!

  现在文华殿中的大臣都是准备参加廷推的,地位和级别都不低,除了掌科与掌道以及侍班翰林、中书之外,都是各部院三品以上大臣,最低的也是侍郎。

  也就是说,户部山东司郎中当前没资格入文华殿,人不在此。如需对质,还要遣人去户部将他叫过来。

  那么麻烦就出在这里!该郎中并不知道文华殿中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若贸然被叫过来,在御前被质问对两淮余盐之事是否知情,正常人的反应都是下意识否认罢,谁肯平白无故地认下失职?他若否认不要紧,让丁同门没命就坏事了!

  却见天子点头道:“李卿所言极是……”

  徐首辅立即站出来,奏道:“从户部召人至此,总要费时半个时辰,今日群臣毕集,岂有空等之理。户部尚书在此,至今尚未作答,户部是否知情,问他自可决也!”

  晏尚书愈发感到今天来到文华殿真是个错误,前有李佑后有徐首辅,都不让他安心!廷推又不用亲自到场,早知如此就以病假在家休息了。

  徐首辅的意思,显然是暗示他认下失职和纵容,为丁大人分担罪责,免得真判成了死罪,作为徐彭联盟的属下,他有这个义务!

  对此晏尚书陷入了极其为难的处境。承认知情纵容,他就背上污点,别想入阁了;若违逆了首辅的暗示而矢口否认,从而导致丁运使陷入死境,后果也不会很妙。

  自己入阁不但依赖彭阁老,也是要靠首辅支持的。这些支持都已经当作有利因素计算在内,若此时得罪了首辅,简直不堪设想哪。

  “首揆所说,未免有些牵强。案犯所指认的是山东司,此时何须户部尚书越俎代庖?还是先将该司郎中召来对质。”有人为晏尚书解围道。

  殿中众人顺着声音望去,说话之人赫然是彭阁老。这绝对是不同寻常并意味深长的,近些年来,徐首辅与彭阁老二人从未在朝议上唱过反调,今天却出现了!

  徐首辅见居然是彭阁老出言反对,心中暗怒。

  人人皆知丁某人是他的同门,同门之情且不说,东窗事发被判也就认了,他可以摆出公正无私的架势不管,但前提是能保住这条命。

  但若丁同门成了死罪,那对他的声望就是个严重打击,连个同门的命都保不住,那还算什么首辅?别人必然要看轻他。

  人命与前程,哪个更重要,这彭春时难道体会不到?徐首辅脸色阴沉,又反驳道:“山东司莫非不在户部尚书辖下?恰好尚书正在此,先问过他有何不可?若确认知情,便可迅速结了案,不知省了多少工夫!”

  彭阁老沉默片刻,又坚持道:“先问过山东司才好,刑名之事必须慎重,次序不能错,哪有随意株连的道理!”

  在彭阁老想来,事已至此,丁运使无论是死是活,都是条没什么用的咸鱼了,应该当机立断听天由命。舍不得弃子,后果是一起被拖累!

  再说那山东司郎中来了还不见得怎么说,丁运使也不见得一定会死,何必自乱阵脚地先把晏尚书抛出来?

  彭阁老年近古稀,知道自己在朝没几年工夫了,而晏尚书就是他选中并着重培养的接班人,将来是要传承衣钵的。怎么愿意因为丁运使这个阶下囚,就无意义地牺牲掉?那这些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此刻殿中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徐首辅与彭阁老两人对峙的场景可谓是千年等一回的罕见情况。

  徐首辅见彭阁老仍不肯相让,脸色越来越冷。这彭春时倚仗资历,惯会倚老卖老,对他这个首辅缺乏敬重,但他大度忍了,今天竟然公开拆台,这怎么能忍得了?

  彭阁老见徐首辅还坚持牺牲晏尚书,面色也极其难看,他并不想公然与徐岳叫板,但徐岳竟然准备拿自己接班人的前程去救一个死囚,这种赔本生意也亏他想得出来!

  当初徐岳也不过是内阁晚辈,只是运气实在好,才跃居到他上面成了首辅,否则这个首辅位置本该是他坐!

  从众人视线里消失了一会儿的李大人突然又出现了,站在徐首辅和彭阁老中间,诚恳地劝道:“两位阁老,同殿为臣,有话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第四百九十章 古道热肠李佥宪

  李大人忽然插嘴劝和,徐首辅与彭阁老双双瞪了他一眼,各自心中加强提防。

  不过李佑不以为意,却又对天子道:“尝闻两阁老私交甚笃,今日却能因公事而各抒己见,互不曲意,可称公而忘私,实乃不因公废私之典范也!恭贺圣上,臣喜见明君垂拱,正人盈朝!”

  景和天子颇为舒心。其实情况只是两重量级阁老对峙吵架,他天威不够、经验欠缺、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劝开而已,少年皇帝感到很没面子。不过在李卿嘴里就修饰成了明君垂拱,正人盈朝……

  但众人都感到这话极其古怪,尤其是从李大人嘴里说出来更加古怪,难道他真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去当和事佬吗?

  按说以大明祖制,群臣禁止上奏褒美宰辅,违者太祖说要斩,但李佑这算是褒美么……科道官们有直觉,借此去弹劾李佑只会被当二百五。

  内阁首辅与与最有资历阁老有可能分道扬镳,这让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感到李佑原来也有如此贴心时候,他可从来没有看那李佑如此顺眼过。

  德高望重的许次辅丁忧后,徐首辅与彭阁老两人,一个占据首揆之大义,一个坐拥资历人望,互补长短的联手确实是无法可制。这让几乎独自面对的袁阁老很压抑,不曾想分裂的契机在今日出现了。

  他忍不住对江总宪递去几个赞赏的眼神,这个案子交给李佑真是最正确的选择。

  却说李佑劝完架后,话锋一转再次将矛头指向晏尚书,对惜字如金、不敢轻易开口的大司徒道:“宰辅在此为大司徒争论不休,但为何本人一言不发?莫非心有顾虑?君不见宰辅表率在前,大司徒安敢以私虑废公事!

  本官记得,方才审问之初,晏尚书弹劾本官推诿误事,本官谨受教了,如今还请晏尚书言行如一,不要耽误本案审问时辰。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很明显,李佑逼着晏尚书表态,同时还暗讽晏尚书没担当,算是说给别人听的。

  晏尚书态度模糊至少还没有公然得罪人,徐首辅和彭阁老分歧归分歧,始终都有弥合可能,但只要晏尚书明确了态度,徐彭二人只怕立刻便崩了。

  被李佑将了军,晏俊面容阴晴不定,他的一句话,可能会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

  不多时,晏尚书终究还是步出班位,对天子奏道:“臣在户部,负有总揽之责,并不专司盐务。对两淮余盐之事……确实不知细情。”

  到了廷鞫这个程度,在这数十廷臣和天子面前,断事不是依法如何如何,证据如何如何,而是殿中认为应该如何如何,相信如何如何。晏尚书这就是向众人表明,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文华殿中这一刻陡然安静下来,徐首辅眼中的怒火更是要喷之欲出!经过晏尚书这样表态,两淮盐运司前运使丁大人的老命便已经去了一大半!

  即便后面找来了户部山东司当廷对质,但那山东司郎中不知前因后果,正常情况下怎肯冒失认错?再说山东司未必敢触怒顶头上司,追随晏尚书多半要唯唯诺诺的同一立场。

  总而言之,若户部不肯分担责任,达不到李佑钻研大明律后所提出的合理合情合法的活命条件,丁运使便要担起全部责任了!

  李佑却面色慎重,眉头紧锁,对此他十分吃惊,晏尚书如此回答并不在他预料之内。按照他的想法,晏尚书必然会选择自认错失,以保全丁前运使之命和徐首辅的青睐,彭阁老那边又不涉及生死大事,回头可以慢慢化解。

  如此一来,背上污点的晏尚书等于是在廷推之前的最后关头,无可挽回出局了,至于污点只能靠时间慢慢磨平了。

  这样堪称皆大欢喜,拖延数月的盐案就此了结,丁前运使的命也保住,而他李佑将卢尚书送上了新大学士第一热门候选的宝座。

  等到完成酝酿已久的终极目标,他便可以功成身退,光荣退场了!

  不料人性冷酷自私如斯,阁臣之位的诱惑,让晏尚书迷了心窍么?李佑以己度人,却不知别人不像他年方弱冠,而年轻的好处就是即使有几个大挫折,也还有足够的时间能等到东山再起机会。

  到了晏尚书这个年过半百的岁数,那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没有挥霍机会的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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