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516节
天子最后的口气已有几分不悦,常侍郎无言以对,只能道:“确实如此,还请陛下处置。”
景和天子对常侍郎的奏对极其不满,这刑部之前如此积极奏请要审理李佑,他碍于道理都照着奏疏批了,授权给了刑部。
事到如今,刑部貌似审不下去了,常侍郎却又冒出一句“请陛下处置”,这算什么,定要无事生非,最后却将麻烦向他身上一推了之?这把天子当成什么了?
此人做事太不负责任!天子似乎年轻藏不住话,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不知前番请缨者是谁?既然你处置不了,那就换个能处置的人来当刑部左侍郎!”
貌似君恩已尽,常侍郎汗如雨下,免冠顿首奏道:“臣请陛辞!乞骸骨返乡!”
建极殿大学士彭春时微微皱眉,这天子初亲政,对套路不熟悉。别又是一冲动就准奏,那损失可就大了。常侍郎的行为,都是受了他指使,只是这李佑做事更没下限……
他正想如何说几句时,却听到圣音道:“不准!算了,你且退下,此事付与公议!”
景和天子讥讽完后,只挥挥手,便轻轻放过了常侍郎。看在群臣眼里,天子进步堪称明显,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常侍郎又叩首道:“陛下仁德!”,之后垂头丧气地回到班位中。
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出列奏道:“其情甚为可疑,李佥宪到任甚短,焉有件件都被告上登闻鼓之理!若皆如此例,朝廷如菜市,天下理刑官谁还可保全身名?臣以为,必有人蓄意煽动民意,操纵公论,诽谤大臣!还请彻查!”
天子点头道:“此事看来看去,确实蹊跷,若都如此扰乱人心,谁还肯为国效力,必须查!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所有击鼓苦主全都追根究底!但小民想必也是被迫无辜,不得施虐苦主。”
天子说的是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彭阁老有点堵心了,不由得又骂起李佑。他可以肯定后面七件都是李佑无耻地自导自演,比行事下限真是比不过他!
第五百零七章 期周之礼
天子说要彻查,不过交给谁查又成了大问题。群臣考虑一遍,都察院、刑部、顺天府、巡城御史及兵马司系统,全都不合适。
都察院要避李佑之嫌,二是有过拒绝受理词状,引发十月初六第一件登闻鼓之案的嫌疑;而刑部则是刚刚被天子训斥过;至于顺天府,同样存在拒接词状引发第一件登闻鼓案的嫌疑。
巡城御史及兵马司更不合适,他们的总头目李佑就是八件登闻鼓词状的被告,有什么资格去反查原告?
若是放在前代,这事就没什么可为难的,只需下令厂卫去查即可,但可惜如今没有如此趁手的工具。景和天子瞥了一眼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巡捕五营、魏国公徐绍业,难道要用他去查?
这时候刑部尚书荀飞谦出列,对天子奏道:“此次登闻鼓之事,本就是我刑部受理,该由我刑部担当到底。臣愿谨遵陛下圣谕,详查原告缘由。”
刑部被左侍郎常某人拖累遭了天子贬斥,简直大丢脸面,故而他作为刑部正堂必须得出来挽回面子。总不能叫别人说刑部办事不力,让差事跑到其他衙门手里。
其他衙门自然没什么兴趣和刑部争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情,景和天子想想也没有别的更好选择,便要点头同意。
众人皆以为议论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时,彭阁老又出来奏道:“区区几个小民,何须九卿尚书出面?如此未免显得小题大做、朝廷无人!刑部左侍郎常大人虽然略有不力,但并无过失,又是最熟知状况,臣荐举他继续查问登闻鼓内情!”
彭阁老的话很有道理,应付几个平头百姓都要惊动九卿级别的大臣,那看在天下人眼中,朝廷的大员也太不值钱了。为表朝廷对登闻鼓的重视,派出左侍郎足矣!
派别大佬都发了话,常侍郎虽然不想在参与进去,但亦无可奈何,只得也出列奏道:“臣愿再次请缨,定为陛下勘明事理!”
景和天子最终还是给了彭阁老面子,又将此事重新交与常侍郎。
那常侍郎只以为彭阁老担心吕家露出底细,暴露出自己,故而力荐他继续过问此事。
经筵结束后,出了文华殿,彭阁老有意与常侍郎同行,悄悄递话邀请常侍郎夜间登门一行。
当夜,常侍郎悄悄去了彭府。彭阁老便对他嘱咐道:“他以为鱼目混珠就可以蒙混过去吗?殊不知他的行为就已经露了破绽!你要抓住这个破绽。”
朝中所有人都在怀疑登闻鼓之事到底是谁操纵的,把握不一。只有彭阁老信心十足地断定,这必然是李佑自导自演,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下去,终会有大收获。
“请阁老示下。”常侍郎请示道。
彭阁老便分析道:“后面这七件登闻鼓案,无非是为了搅乱视听。但是这七个苦主来历不一,彼此之间完全不相干,找不到任何关联,仿佛每一件都是单独偶然的。以你一人之力,只用在短短几天内,办得到吗?”
“不能。”
“但那初来乍到的李佑就办成了!这说明不知有几家帮他出力,所以才能轻易凑齐这些人物!老夫向天子奏请,由你追查底细,就是要看看支持李佑的几家都是谁!这便是现成的结党营私、欺上瞒下罪名!”
常侍郎恍然大悟,原来阁老的心思在这里。
朝堂上的事务与李大人无关,却说今日他回到家中,进了正房。看见刘娘子从箱笼中翻出了冠帔礼服,正在铜镜面前试穿。
妻子确实有几分模特衣架的范儿,就是缺了顾盼自信的气质,真是生错了时代的悲剧女子。李佑由衷赞了一声“好身条”,又奇怪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想起穿戴诰命礼服?”
帮着小姐摆弄的婢女梅枝随口答道:“今日有那长公主下帖子相邀做客。明日乃她家娇儿周岁,要行那期周之礼,邀请宾客观礼。小姐从前没怎么穿戴过诰命之服,眼下先拿出来试穿。”
所谓期周之礼,就是俗称的抓周……
已经周岁了啊,李佑心情恍惚了几下,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就是去年他在泗州大战洪水的时候,就是小柳儿降生之时。
对于这个“流落”在外、也许终生不能相认的儿子,他只偷偷见过一次。纵然不舍也无可奈何,十个李佑也没能耐将此子抢回身边,除非大明朝灭国了。
每每想至此,李大人只能自我安慰,小柳儿跟着他母亲混,总是注定大富大贵的,说不定日后会有个爵位。
就拿目前来说,在皇子降生之前,论起身份和权势背景,常被拉到皇宫充门面的吉祥物小柳儿同学大约是京城第一尊贵婴孩。毕竟天家很忌讳深宫十几年不闻婴啼乃亡国之兆这种无稽之谈。
从恍惚中醒过神,李佑得意地对妻子道:“明日必定是公卿云集,亏得老爷我与归德长公主交情到位,咱这五品官也有面子应邀赴会,一睹盛况。”
梅枝叉腰笑了几声,“老爷可是说错了,请帖写得明明白白,金姨娘是皇妃同胞,李家勉强算是与皇家有亲戚关系,所以邀请李家赴会,与老爷全不相干。”
“你这无知小婢懂什么,那请帖乃是官面文章,当不得真!”李老爷斥道。
梅枝撇撇嘴,又弯腰替小姐收拾起礼服。
刘娘子有点惴惴地插话说:“妾身想起明日就有些不自在。”
李佑侧过头来问道:“有什么不自在?”
刘娘子为难道:“公主千岁所邀,必都是达官贵人亲眷,妾身去了,感觉好难为情。”
李佑豪气干云道:“没什么低人一等的!达官贵人的夫人算什么,与她们比起来,你的夫君乃是天下最好的夫君,身材最好!相貌最好!诗才最好!青春年少!仕途清华!名满朝野!你大可昂首挺胸!”
他心里又加了一句,还是小主人翁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