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第595节
想至此,他一脚蹬开给他上药的小内监,大喝道:“不必包扎了!就如此模样,趁着天色未黑,抬我去宫中!”
随即黄司副又被抬上轿子,向西出发。在路上,黄庸公公发现自己有两个选择,一是找干爹,也就是内官监掌印谭公公;二是找顶头上司直殿监掌印太监、署理惜薪司刘公公。
想来想去,黄庸公公决定去找直殿监刘掌印。这刘掌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的亲信,段知恩又是天子最亲信的大伴,所以很容易就直达天听;其次,刘掌印也在煤市上投了银子的,所以他办这事肯定尽心,不用担心推诿拖延。
惜薪司本司就在西安门里面,黄公公作为惜薪司副主管,在这儿也有住处。但他轿子是进不了西安门,黄司副只好忍着剧痛。让两个小内监手把手地把他架了进去。
随后就打发人去请刘掌印,他这模样实在没法行动,所以只好去请刘掌印自己来看。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直殿监掌印太监刘朝刘公公匆匆赶到,见了下属不成人形的惨样,委实被吓了一跳,吃惊地问道:“当真是那李佑所为?”
黄司副哭丧着脸,诉苦道:“千真万确,我怎敢作假!刘公公要为我做主!”
刘公公亲自前来,就是要亲眼查验的,看他不似作伪便相信了。就是自虐自残栽赃,也不会将自己搞的如此凄惨罢。
“黄司副放心!咱惜薪司不欺负人,但也不能任由别人欺辱!那李佑有势力又如何,总有人收拾的了他!我这便去向段公公禀报!”刘掌印对着黄庸安抚道。
司礼监是内监二十四衙门之首,司礼监掌印、秉笔在太监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外朝的内阁大学士加吏部尚书,真真正正的太监领袖,号称内相。
所以刘掌印因为惜薪司的事情,向司礼监秉笔太监段公公禀报,无论从人情还是从程序来说,都是无可挑剔的,是很正常的公务行为。
而段公公得报后,因为涉及宫外不敢擅专,再向天子进奏也是很正常的。至于天子得到奏报时,顺嘴问几句段大伴意见,那更是正常。
至于段公公的回答,那还是再正常不过的:“李佑此人屡犯不改,如今已经罢官为民,居然还敢当众刁蛮无理地殴打高品中官,致使惜薪司黄司副重伤,这是骄狂自大,藐视天家!若不惩治,将来中官谁还敢出宫为陛下办事?
其次,那李佑以蝇头小利市恩于民,收买民心,至今一呼万应,奴婢担忧其居心叵测!”
天子皱眉不语,其实他对李佑的观感总体而言是不错的,皇姐也对他赞赏有加。朝廷中难得有这么一个年纪相仿、朝气蓬勃的官员;而且南巡到李佑治下的扬州时,又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觉得李佑堪有几分治世之能臣的雏形。
他知道,李佑有喜欢刷声望这种称不上毛病的毛病,但月初时这李佑在煤市居然胆敢借题发挥,拿他这天子的脸面去刷民间声望,这就不可忍了!
初六朝会上,责问他几句,他竟然直接辞官走人,这种死不认错的态度,如何能令他这一国之尊下得了台?
再看看李佑近日行为,让景和天子发怒之外又多了几分叹息,此人真是越来越不成器,已经如此堕落!
黄司副代表皇家去召买煤炭,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值当李佑如同泼皮般二话不说便动手痛殴?打狗还得看主人,真当天威是纸糊的吗?
想至此,景和天子下谕道:“叫都察院明日捉拿李佑审问!”
段知恩连忙书写手诏,并请了天子朱批。眼下已经天黑,宫门落了锁,待到明日才能发出去。
第五百八十六章 没有心理准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佑将惜薪司右司副黄庸黄公公“礼送出境”后,便立刻将泰盛煤铺中所有掌柜伙计召集到大堂。
看众人都有点惴惴不安,李佑哑然失笑,“今日有那阉宦谋夺产业,被我打了出去,这虽然不是大事,但仍要花几天工夫处置。我是不怕他,但为避免报复波及到尔等,从今日起暂且歇业,年底分红先发一半。你们各自避开,另寻住处也好,投奔亲友也好,且打听着消息,等风平浪静后再回来开业。”
众人面面相觑过后,便散了。李佑留下高掌柜问道:“铺里煤场还有多少存煤?”
高掌柜默算后答道:“前面运到的,除了售出二十四万斤外还余四万斤,这是存在店中的。近两日运到的是十二万斤没有存在铺里,按照东家吩咐,已经在附近村落里租了院子安置。”
李佑点头道:“甚好,估计明日有最后一批八万斤运到,安排好人手去接应,也存到村落院子中。其余便没什么事情了,高先生你暂可歇息几日,得空时去那村子中盘点存煤。”
高掌柜见李佑仿佛安排后事似的,心下忧急,“东家急公好义、万民敬仰,如今恶了那狗贼阉宦,当真无事么?这世道好人不见得好报。”
李佑觉得有必要与高掌柜吃定心丸,让他继续安心做事,免得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毕竟赚钱的生意以后还是要继续靠这些伙友做。
想至此便亮出“家底”,李大官人淡然道:“不妨,你有所不知,我可是保过皇家祖坟的人。所以有御赐金书铁券护身,就是评书里那个丹书铁券,天子亲自刻盟誓于上。别说殴打,就是杀几个阉贼,又怎么会有事?”
普通民众见识有限,但赖评书话本之力,丹书铁券这个被传言夸大的东西还是知道的。得知东家有此护身法宝,高掌柜便放了心,神态轻松地去安排后事。片刻时间,所有煤铺的伙友都得知东家有神器护体,人心迅速稳定下来了。
随后李佑带着韩宗等家奴离开了泰盛煤铺,进城回家。他已经三天不曾回来了,进门后便惊动了全家上下。
在后院,李佑同样将妻妾儿女召集在正房堂上,“我惹了阉宦,担心这两日可能有些纠纷,只怕要家宅不宁。明日清早,你们就携带随身细软蹬车外出,去十王府长公主府上暂避。”
这是李佑做官以来,第一次要家人出去躲避,众女个个面有忧色,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佑哈哈一笑,安抚道:“都在为夫掌握中,出不了大事,只是犯了小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已。再说也得做出有事样子给别人看。”
沉默半晌的正房刘娘子突然开口道:“妾身虽然不懂夫君的大事,但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候。娘亲教过,夫妻本为一体,若夫君有难,妾身也不会故意逃避。”
刘娘子的表态让李佑很意外,有点感动地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那也好,我去请几个看门的,免得真有不长眼的小人上门生事。”
却说自从十二月十九日后,朝会就停了,只等新年大朝。从二十三日起,朝廷各衙门便要封印,之后一直到正月十五,除了新年大朝和郊祀,都是公休日。
眼见到了年底最后十来日,朝廷渐渐有点消停,毕竟吵架影响过年心情,各方很有默契的暂且休战,开始进入公宴交游的高峰。
二十一日清早,都察院左都御史江辛岳睡意蒙眬地步入公房,他昨晚刚参加了一次大小九卿的高层宴会,此时还没有完全缓过气。不过也无所谓,封印前最后这两天,没什么事的。
他指挥杂役将火盆挪动得靠近一些,以便于暖暖活活地打个盹,补充一下睡眠,同时为今晚的公宴养精蓄锐。
杂役将火盆摆好,便恭恭敬敬地出屋去了。江总宪刚刚阖目,便听到外面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吵得十分心烦,他不悦地叫道:“外面是何人!”
却见自己长随从门帘中探出头来,禀报道:“老爷!有公公来传旨!”
江总宪这会子完全没有工作状态,心里厌烦地想道,内廷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不知又是什么拍脑袋旨意。不是江大人没有责任心,而是他不用看也知道,这封圣旨必定是麻烦事。
按照一般程序,普通办事诏令圣旨发到六科经审核后,再请各办理衙门自行去六科画押后取旨。办理之日就从画押之日开始,以便督查。在公务中,如这般由中官亲自传诏的,很少见,不是特殊事项就是非常紧急事项。
无论特殊还是紧急,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麻烦。虽然明知如此,但江总宪仍旧无奈,为人臣者往往没有自由之身,只得起身去接旨。
传旨中官将诏书给了江总宪,寒暄几句也不曾便匆匆走人了。这又不是给私人的封赏诰书,与每天朝廷都要批发一大堆的公务诏书差不多,没讲究那么多接旨礼仪。
江总宪展开诏书细看,入目就看得几句:“李佑目无君父,狂悖无礼,多行不法,欺行霸市,滥以恩惠蛊惑民心在先,殴打办差中官在后……”
登时江大中丞打了个冷颤,睡意全消,天子下旨叫都察院去捉拿李佑查问?这可不是小事!百分百的烫手山芋!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罪名,前面基本都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殴打办差中官”是重点。不禁啧啧称奇,这李佑当真是敢作敢为,连那有品有级的太监也敢殴打,难怪天子发了怒要拿他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