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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第6节

  李媚姐抓住银子故态复萌道:“难道客人不是小哥哥么?奴家可失望死了。”

  孙及也帮闲本色,在一旁凑趣说:“李小弟不先验一验媚姐儿的货色么?好回去如实汇报啊。”

  鬼知道那王郎中什么心态,李佑想,小心为上,先不要沾惹这人了。与两人计议一番说定了诸般事项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汇报后,黄师爷对李佑的高效提出表扬,并立刻赶往公馆拜见王郎中,约定了明日晚上,也就是二十日晚上在李媚姐家里宴请王郎中。

  次日一天无事,到了黄昏时刻,黄师爷从衙门里调了大轿,带着李佑去公馆接王郎中。王郎中约摸四旬年纪,面黄须少,客套一番上了轿。抬到李媚姐家里,黄师爷打发轿夫回去了,只留了李佑候命。

  那王郎中见了李媚姐,身子先就酥了一半,老脸皱纹笑得如大麻花一样。黄师爷与李佑对视一眼,看来王郎中是很中意了。

  从外面馆子定了上好的席面,在李媚姐家内室摆了一桌,荤素果蔬一应俱全,做得都甚为精细。点了两根大红蜡烛,王郎中与李媚姐便在那里吃酒调笑,李媚姐拿出十分功力,时而娇痴撒蛮,时而淫行放荡,将王郎中挑拨得欲仙欲死,黄师爷充当了帮闲角色,坐在旁边说些个有趣捧场的荤话,这放浪形骸的氛围极是欢乐。

  李佑被打发在外厅等候,李媚姐怕他无聊生怨,也摆了几样酒食,唤出妹妹李环陪着李佑。李环也不知作什么怪,也没个陪客的样儿,只管自己在那里装聋作哑。

  李佑一开始也没在意,只关注着内室诸人,但年少没耐性,过了一刻便无聊起来。看着里头影影绰绰十分热闹,而自己这边冷冷清清,按捺不住,故意没话找话地去挑拨李环,问问芳龄籍贯爱好之类。

  但那李环厌恶地瞄了一眼李佑,远远地坐到边上去,仍是不言不语不搭理。原来这李环虽然出身娼籍,但自小在姐姐庇护下,没受过什么苦头,还存着点少女心性。念得些书识得些字,平日里最倾慕的是文人士子,最爱看的是才子佳人。常常自诩出淤泥而不染,梦想着与衣冠子弟你来我往,委实不愿意和李佑这样的无才无势的粗俗人物打交道,觉得这是玷污自己。

  见对方这个把自己当狗屎的态度,李佑心里大怒。他穿越以来心里始终积压着股抑郁气,因为他这每每被鄙视的身份,让他这个带着些现代人优越感的穿越人士很是情何以堪。打个比方,本来是个名牌大学高材生,忽然穿越成了现实里人人喊打,网上人人喊杀的城管,精神上能不郁闷么?

  平时李佑也只能无奈忍着,但此时这股气却都被李环激发了出来。被知县打板子、被师爷当狗腿子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上官,但你这个小婊子也敢平白无故给脸色?更别说小爷我还什么过分事都没有做,并没得罪你。

  李佑想要发作起来,又恐惊扰了内室里面的好氛围,惹出些是非来。那黄师爷是知县老爷的亲信,惹得他不痛快,以后自己少不了麻烦。只得记恨在心,忍气吞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地灌起闷酒来。

  李环也不在乎,翻了本书照着油灯自顾自地看起来,如果不是怕姐姐出来责怪,早就回到自己闺阁写几个字睡觉了。

  李佑这酒吃得急,十来杯酒意就上了头,醉眼蒙眬里看见李环手里书卷的封面上有“漱玉词”的字样,原来是宋代李清照的词集,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李易安也是出身诗礼世家,虽然嫁了好几次,但总是没当过婊子的,贵府小姐你真是能附庸风雅。”

  李环顿时被这句话气得满面通红,一双杏核眼愤愤地能喷出火来,恨不得撕碎了李佑,咬牙切齿开口道:“你这无赖白丁晓得什么诗词,实在不配谈论这些。”说罢,立起身来就要走人。

  李佑醉醺醺地扯着李环的袄子道:“李清照这水平,我随便写两首就能差不多的!”

  李环越发厌恶李佑,简直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无耻之徒。

  当我不会抄袭诗词么,只是穿越以来整日里混迹市井,没有合适场合抄袭罢了。帕瓦罗蒂到了农村去唱歌,恐怕只会被人当成鬼哭狼嚎吧。想到这里,李佑忍不住拿出准备已久的撒手锏卖弄,也不管场合对不对了,穿越到古代不抄袭几首简直就是白来一趟。

  于是李佑借着酒劲摇头晃脑念道:“采桑子,咳,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这个比李清照如何?”

  好词句!宛如闪电劈进了李环的心里,愣在当场,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这无赖是抄别人的罢,不知道这词是谁写的,写得好迷人。

  李佑剽窃完这首采桑子,震住了对手,有些洋洋得意。眼角发现门口有人,望过去却见黄师爷、王郎中一脸古怪地瞅着他,像是瞧见了什么怪物,或者是瞧见牛粪上长出了一朵鲜嫩嫩的花儿。

  原来刚才时候,黄师爷见王郎中和李媚姐之间你侬我爱的恋奸情热,就很识趣地告别。王郎中将他送到门口,两人便听到了李佑嘴里这首采桑子,词的好坏先不提,但从李佑嘴里出来,使人甚感怪异。

  他们可不像李环那般就是个业余选手,两人一个是进士一个是举人,诗词文章上面那是有真材实料的,可都没听说过这首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真想不出李佑能从哪抄的?难道的确是他自己写的?

  还有就是站在后面的李媚姐,大字不认几个,更不懂诗词,但“醒也无聊,醉也无聊”这句却是听明白了,觉得就是自己的人生写照,一时也有点酸酸的。

  李佑头上刷地冷汗直流,不知怎的有些慌张,酒意醒了七分,小跑着凑到黄师爷跟前问道:“老先生要走么?小的送你回去。”

  路上黄师爷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也就作罢。

  自此,王郎中在李媚姐这里连续多日流连忘返,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两银子,每次这银钱都是李佑送过去的。

  话说回来,李佑剽窃的这首采桑子是另一个时空纳兰性德的作品,但李佑穿越过来后查过,没发现有这么个词人。大约在本时空清廷没有占据中原,纳兰性德也就没机会接受汉化教育,更没法写词出名了。

  总而言之,李佑这抄袭是没人能发现证据的。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李佑再一次可惜自己的身份,从自己嘴里念出来有点白瞎了这些好诗词,暴殄天物呐。

  李佑剽窃的这首《采桑子》慢慢地传播开了,先是用了十来天工夫在妓家传唱。而后慢慢地扩散到文人士子传诵——看这从妓女传到士子的传播渠道,就知道很多读书人都是什么德行。

  李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小爷我要扬名了,到时候众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平凡胥役了!就是嫌传得太慢,不知道别人剽窃了诗词一夜之间全城轰动是怎么做到的。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冲出苏州,走向全国?

  却不知这一抄,带来了许多烦恼。

第五章 剽窃的后果

  四月初六,与李佑同班的赵捕快拿住一桩案子敲了某财主几两银子,这可真不容易。因为新来的陈知县一身正气或者是书生气,下了死令严管胥吏,使得衙役们的灰色收入大大缩水,连帮役看到没油水都跑了不少。今天赵捕快能搞到几两银子,同僚们觉得务必要大肆庆祝这个好兆头。

  赵捕快为人豪爽,便请同僚们在酒家聚餐,李佑也去了。众人拼一张八仙桌,拣定了酒菜,便推杯碰盏热闹起来。

  那酒家里养着几个唱曲的粉头,曲子有文雅的有低俗的,看客人点什么便唱什么。旁边包间里有几个读书人,点了些文雅的曲子,听得这边衙役们十分不耐烦。忽然粉头嗓音一转,唱起了“谁翻乐府凄凉曲”。李佑听得分明,心里甚是美滋滋,想着要和同僚们炫耀一番,显一显才华。

  待到唱完,包间里隔着帘子有人问道:“这词好不凄婉,情真意切堪称上品,小生我闻所未闻,难道是哪位大才出的新词么?”

  过奖过奖,李佑心里谦虚道。

  粉头却道:“是近日本地的新词,传来传去却不知何人所做,且称无名氏罢。”

  无名氏……登时李佑的笑容僵在那里。

  赵捕快评论说:“这词儿有几句不大懂,但听着凄凄惨惨的,不知又是哪个无病呻吟的酸秀才编的。小娘子们都喜欢这个调调。”

  对面的马捕快瞅着李佑发呆,便招呼一声:“李小弟!神思不定地想哪家娘子呢。”

  李佑微笑而淡定地说:“刚才这首新词,其实是我写的。”

  噗!赵捕快一口酒喷到了对面张捕快脸上,捧腹大笑道:“我知道李小弟心里想去当才子的,没料到你竟然想得疯魔了,这可不好。”又搂着李佑肩膀语重心长说:“我与你父亲也是老相识,不算你长辈也是你前辈,听我好言相劝,不要做这些白日梦了。以你这年纪,就算你去读书还能有什么长进。踏踏实实赚些娶妻生子钱罢。没见我家邻居那穷秀才,读了一辈子书也是下顿不接上顿,家里小娃娃饿得哇哇乱叫。”

  众人哄笑,齐声道是。

  无人相信也,在这个圈子里真是知己难求,李佑郁闷地多喝了几碗酒。

  吃完酒席,各自告别,李佑摇摇晃晃地朝自己住所方向而去。嘴里念念叨叨:“诗经三百首……好多劳动人民写的……全是佚名!汉乐府好多首,劳动人民写的……还全是佚名!上学时候还纳闷呢,这下可都明白了。”

  话语权,向来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就是青楼妓女,话语权也比李佑强得多。这首采桑子传唱时,本城几个才子一见这所谓的“作者”并非同道中人,只是个市井走卒,便都把李佑自动忽略了,是不是真假都懒得分辨。总之,这种连质疑都不质疑的集体无视才是最悲催的……

  悲凉的李佑快到住处时,却看到父母身边使唤的小厮,小名义哥的在门口等候着。义哥急忙迎上来:“小少爷赶紧回家看看去吧,老主母觅死觅活地哭闹呢,老爷叫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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