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帝李治 第2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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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人与洪水的时间争夺战已进入白热化,任何一方的迟钝就意味着另一方的胜利,唐军将领们一辈子也没想过他们学习的兵法战术,有一天会用来和洪水拼命。
李靖的孙子李业栩一头扎进凄风沥雨,冲进缓慢移动的人流,然后振臂一呼:“剑南道张将军,带领你的刀盾兵跟我来”
泥水中的脚步声由凝重而轻快而激越,在夜空中滚动、震荡,盖住了 肆虐的暴风雨的怒吼和暴戾的洪水的嘶鸣,一波一波的江水冲击唐军军营,抢险的唐军一路组成更密集的城墙,一路布防。
进入前线的唐军,还在与洪水展开“白刃战”。
营中高地上取土已来不及,唐军便开挖将土包里的土泥集中到另一包里,抢筑止水墙。
各种刀具在夜色中闪烁,其中甚至还有陌刀那种大家伙,唐兵在水的世界里奔跑。
止水墙处堆放各种战马死尸,与装满泥土的土包一道,呼啦一声推入水中,组成了最后的止水堤。
一寸、1五寸、十寸……三尺
疯狂的洪水猛涨、暴涨、疯涨,然而,水涨堤长,说不清唐军是如何找到组成大堤的东西的,但终究最后还是挡住了水势。
不少唐军搬运碎石土袋时将腰扭伤,险些跌入水中,但更多的人是不顾坡陡路滑,一路小跑,往返扛袋,一身水,一身泥,摔倒了又爬起来。
不知何时,夜里的雨停了,但风还未停,江水还在涨,还在冲击。
已经一夜没有合眼,极度疲劳,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的李治,此刻已经在陷入膝盖的泥土中大喊着,不断打着手势,轻伤不下火线,根本不去看额头的血水,坚守在阵地,冷静果断地指挥着一切。
一小时辰过去了,两小时辰过去了,经过十多个时辰的奋战,终于控制了水位的增长,唐军用血肉之躯誓死保卫了大营,同样的也保卫了彼此的生命。
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雨,也悄悄地停了。风,也屏住了呼吸,大非川的一切又变得非常幽静。
一条彩虹横跨在整个天空上,从地的这一端跨到那一端,各种颜色织在一起相映生辉,像一座金桥,气势雄伟地横卧天际。
千丈虹桥望入微,天光云影共楼飞。
雨后的天空蓝的像块巨大的琉璃,李治从来没有想过天空会如此美丽,这么令人感动。
远处,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也从惊恐中飞出来,开始啼啭起来,仿佛在倾吐着暴风雨后的欢悦和庆幸。
李治漫步走在泥泞的大营中,回忆着洪水压境的十多个多时辰里,一切想来,却如此弥足珍贵。
无数沿途倒在营帐边上的唐军还醒着都无声无息的爬着起来,单膝跪倒朝李治行礼,在所有人的记忆中,若不是李治,也不会有那好似已经在心中凝聚成“永恒的瞬间”的土墙、人墙了
这些淳朴的汉子,不知道如何像他们的皇致敬,只能用这样最简单的方法。
李治看着他们,眼睛微微湿润。
一个人挡着湍急的洪水,瞬间被吞没;十个人跳入湍急的洪水中,被冲得东倒西歪;一百个人,上千个人跳入湍急的洪水中,手挽手、臂连臂,肩并肩,像钉子一样,站成一排、两排、三排,无数排。
洪水灌进鼻腔耳朵里,听不见甚至不能呼吸了,却紧紧的立定脚步,环住彼此的手。
人墙就这样形成了,洪峰就这样温驯了
可李治知道他们累,洪水过来,哪怕百万人亦难挡,但没一个人叫苦叫累的,好像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一个唐兵,能顶四五人,扛土包,湿漉漉的土包,每袋百来斤,生死时刻,唐兵每个人的一口气都能扛几十袋不歇脚,脚下还“叭叽叭叽”地一个劲儿地跑。
一说哪处漏了要排险,甭管风多大,浪多高,水多深,眼皮都不夹一下,“扑嗵扑嗵”地就往水里跳。
这让李治想起了后世的那支开国红色大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李治生的晚,没有见到,但此刻看了唐兵那个拼劲,心里觉得值了,不看也罢
李治来到一个衣服上满是泥浆的青年唐兵边上,按住了他要挣扎起来的动作,笑道:“连着干了十多个时辰,累得够呛了吧。”
“嗯……有一点,陛下”青年唐兵尴尬挠了挠满是干硬泥浆的发髻,呵呵一笑,满脸只剩下一口大白牙是干净的了。
“累就累,什么叫有一点,不管将军还是小兵,就是我这个皇帝,谁不累,累就大胆说出来,就歇着,没人会笑你,要是笑,你就问问他‘你就不累了?”李治说的有趣,听的那个青年心中诚惶诚恐的,但又十分受用,旁边不少唐军都聚集过来,满脸羡慕的看着那个青年唐兵。
“不...不行陛下,陛下您还有那么多将军国公校尉都亲自上去挡洪水了,俺们这些小兵蛋子还有什么说的?”唐兵大着胆子道。
顺着话茬儿,李治温声笑道:“那你觉得那些国公将军校尉的,怎么样啊,抗不抗得住?”
那年轻唐兵又挠了挠脑袋,想了半天才在旁边唐兵的暗示催促下道:“俺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感觉有些将军平时感觉也不咋样,可这一抗洪,一个个的还真像那么回事。特别是李靖老爷子的‘军令状’‘生死状’一出,谁不敢稀里马虎。因为,他负责的那段,要真出了问题,就要摘将军们头上的乌纱帽。这招就是灵。我看这招也可用到平时去,当头头的,你打了败仗,还乌纱翅一晃一晃地做官,真不像话像这次抗洪堵口,你负责的坡段决了口,还能再放到你到另一个堤段去当官?小将觉得,这次抗洪,不管能力如何, 每个将军校尉那都是拼死的。”
李治笑了,装作没看见后面人叫年轻唐兵少说两句打的手势,继续道:“那你觉得天下党党员怎么样?”
这个口无遮拦的唐兵,肯定是吓坏了,希望找一个**口,闻言朝李治鼓起大拇指,让李治微微一愣。
“陛下,还别说别看这些天下党党员平时和其它将军两样,也就多识了几个字,但到了关键时刻,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人家把那个三爪蛟龙的标志往脖子上一套,大旗一挥,都是挡在我们前面,冲锋在前。” 那个年轻唐兵满脸兴奋让凑过来的天下党党员心中稍安,可不能在自家老大面前丢了老脸。
李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突然起身越众拦住了一个担架,对着抬担架的两个唐兵道:“他怎么了?”
那两个唐兵就待行礼,被李治拦住了,“现在还行个屁礼,快说。”
“回陛下,张小二为救同袍,军医说他胸椎骨脱位、脊梁横断损伤,这辈子只能躺在病床上了。永远不能再站立了。”说完那个唐兵忍不住低头垂泪。
张小儿动都不能动的躺在担架上,脸上从容依旧,尽管难耐的巨痛无时不在提醒着他,厄运已将把他带入另种人生,但还是冲李治恭敬的笑了笑。
李治这一刻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原本一切都可以避免,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地不发生,如果自己早点意识到这场大暴雨,也许自己不兵出大非川,也许……
没有也许了,这个花季唐兵,完了。
所幸,自己还有机会去补偿,尽管永远补偿不完。
“你怎么伤成这样的,能不能给朕说说?”李治眼眶含泪的问道。
那张小二腼腆的笑了笑,一旁抬担架低垂落泪的唐兵说道:“昨晚,西营处的坡面出现大滑坡,泥土下陷,张小二就第一个跳入水中,在齐腰深的激流中拿刀柄敲着从辕门弄来的木桩,一干就是三个时辰。伍长叫他上来,他说‘没事,我多干一点,大家就多一份安全’,死活不肯上来,后来被伍长强行从水中上拉上来换另一个人。
后来又一次摔倒在泥水中,半天没爬起来,大家去扶他时,他竟睡着了,满手血泡,满身泥浆,满脸汗水和雨水,然后就发热,阴寒入体。
结果想不到这傻小子逞能,偷偷的溜下了水,伍长当时又没看见他,结果取土时,土层突然滑动,差点被冲走,但却被一根辕木非砸中了,于是就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