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帝李治 第537节
古米丫的姐姐兴奋地说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突然又睁大眼睛看候弦高,然后古怪的摇摇头:“兴许是像她母亲吧,我怎么看也不觉得你们像父女啊,还有,那些人真混账,他们居然想让古米丫把孩子扔掉,唉,自从没了大可汗,都没规矩了,我们胡人以前可从来是不杀孩子的。”
这时,候弦高看见一个小姑娘正朝这边走过来。
“蓝其格!”女人高兴地喊着。“蓝其格,快喊父亲,这是你的亲生父亲。知道吗?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小姑娘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候弦高,候弦高慌了。看上去,这小女娃只有几岁,头发散乱纠结在一起,身上白色的羊皮烂袄子,脸蛋脏兮兮也红通通的。小姑娘拘谨地、慢慢地搓着手上粘着的草屑,忧郁地望着我。这眼光里混杂着惊讶、隔阂和害怕,候弦高穿的太漂亮了,大唐最精美的蜀锦配上他越发出众的气质,如果不是童年的美好过往,今日根本不会和这样的小牧民有任何交集,哪怕是“父亲”,小女孩也有点天然的自卑。
“蓝其格,你好。小王……,哦不,我是……”
小姑娘的嘴唇轻轻地嚅动了一下,“父亲。”她小声叫道,用的是汉言,小女孩怯生生地说,“额吉(娘)以前说过,我的父亲会带来还多漂亮的丝绸衣服,比牛羊最多的头人的衣服还漂亮。”小女孩说完后,蓦然间,一股酸酸的滋味猛地涌向候弦高的喉头和鼻尖,他不知道自己心在心中如何作想,只是不太好受,她居然还记得自己以前对她的承诺啊。
“你额吉呢?”
“她拾牛粪去了。”小女孩的回答让候弦高心中一涩,没再问了。
毡包外响起一阵纷沓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个粗嗓门的吆喝。古米丫的姐姐笑道:“贵人,是古米丫的男人回来了。喂——”她朝门外喊着,“来客人啦!蓝其格的父亲来啦!”
毡包外那个粗嘎的嗓门惊疑了一声,随即一个四十来岁的魁梧大汉推开门跨进来,古米丫的姐姐简单彼此介绍了一番,然后躬身退下去了。
“这位贵人,真是,家里太乱了。”大汉战战兢兢的站在候弦高面前,好像想到甚么,又给候弦高叩了几个头,讨好道,“你是大商吧?一看就是,我们这儿像你这般富贵的,只有那些唐人中的大商,唉,你们唐人真是天生就这般尊贵呢。“
候弦高看也不看大汉一眼,随意道:“几个孩子?”
“就这四个啦。当然,蓝其格是最漂亮的,谁叫她的父亲是唐人,果然不一样呢。蓝其格你的马奶酒呢?等死么,快送过来。”他突然又暴怒起来,凶恶地朝小姑娘吼着,候弦高身后的离水眼睛一眯,已是动了杀意,不想候弦高却是摇了摇头。
“马奶酒已经温好了。”蓝其格低声说。如果没有当初候弦高的摇晃,可能女孩也不会如此矮小。
“真不好意思,大冬天的。”男人讨好道,看来在这边,汉人的地位很高的。
候弦高没有理睬男人,男人自觉无趣就自顾自的偷喝点酒,然后偷瞄旁边的离水,暗自唏嘘果然还是汉人女子漂亮,跟神女一样动人,哪是自家的婆娘能比的。候弦高蹲了下来,轻轻抱起了蓝其格,轻的像一片羽毛,仔细地端详着她,候弦高没有在她脸上找到记忆中的那个少女的痕迹,她不像她的母亲,古米丫没有这样瘦削,也没有这样忧郁的眼神。而她呢,也没有古米丫那红朴朴的脸颊和温柔的表情,不过,候弦高还是得承认,这小女孩生得挺好看。候弦高默默的抱着小女孩出去散步了,毡包里的男人没敢说话,而且小女孩名义上也是候弦高的“女儿,当然现在是他的财产。
“你额吉还好吗,蓝其格。”候弦高道。
“嗯,还好吧,只是,”蓝其格犹豫了一会儿说,“额吉好幸苦,不光挤奶,还有鞣质皮革换钱给父亲喝酒。”
候弦高默默的点点头,没再问了。
晚上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离水过来了,问道:“主公,为甚么不杀了那人?这不符合您一贯的作风,他冒犯您了呢。”
候弦高出奇温柔道:“离水,我发现,当初我父亲说我不适合这片土地是对的,那魁梧大汉尽管粗野,但却不失豪爽有力。他无疑是这个毡包的坚强支柱和当然的主人。当然,古米丫在这间毡包里度过的日子很艰难,但决非是无法容忍和水深火热的。如果此刻她也在这顶毡包里,只会使这温暖起来的毡包增添更多的温暖和亲切。看来,真正被生活抛弃的,只是像本王这样不能随遇而安的人。也许,这就是我的悲剧,宿命吧……那李治我们虽与其为敌,可其才华也是让小王自愧不如的,他不是填了一首词吗?怎么念的。”
“叹当年,披坚执锐,扫荡群氛,几次颠险!蒙恩赐,枉徒然,到而今,年老残喘。只落得《黄庭》一卷随身伴,闷来时造拳,忙来时耕田,趁余闲,教下些弟子儿孙,成龙成虎任方便。欠官粮早完,要私债即还,骄谄勿用,忍让为先。人人道我憨,人人道我颠。常洗耳,不弹冠。笑杀那万户诸侯,兢兢业业,不如俺心中常舒泰,名利总不贪。参透机关,识彼邯郸,陶情于鱼水,盘桓于山川,兴也无干,废也无干。若得个世境安康,恬淡如常,不忮不求,那管他世态炎良,成也无关,败也无关。不是神仙谁是神仙?这词不像他能吟诵出口的,倒像是古稀老者。”离水难得笑道。
“这个我不管,无病也好,惊才绝艳也罢,总之那句‘若得个世境安康,恬淡如常,不忮不求,那管他世态炎良,成也无关,败也无关。不是神仙谁是神仙?’这句最深得本王的心,可惜本王的命运早已注定,安康与本王此生注定无缘。”候弦高清淡释然的道。候弦高不知道的是,也就在这一刻,那不经意间灼得离水的心隐隐作痛的眼神,彻底征服了这个女人的心。
夜深了。候弦高打了个酒嗝,醒了,正见到毡包不远处,古米丫的男人开始扯住小孩的腿和胳膊,把他们拉成一排,最后他把一条大皮毯被用力摔在小蓝其格身上,嘴角泄出一句低沉的咒骂。“哼!这鬼娘们也不知道死哪里!呃……”他狠狠地咬着牙嘀咕一句,朦胧的睁开眼睛,眼角一瞥,两人的目光霎那相遇了,他马上闭上了嘴,怕触怒了贵人。
寂静只持续了几秒钟,候弦高突然道:“你大概讨厌本王吧?”
男人喘着粗气,想了一会儿,又下床斟上半碗酒,马奶酒和游牧人的豪爽让他也无所畏惧了,他沉吟了一下,低低地开口了:“贵人,我的话可能不好听,说真的,其实你们这样的贵人玩一两个女人本是寻常,可蓝其格是你女儿,在草原上,孩子是最珍贵的。其实,我们早把你忘了,小人也根本没想到您还会来人以为,汉人中的贵人就是那么没心肝,亲娘老子死了也不理睬。”候弦高面无表情。
男人低声,怕吵醒了孩子,道:“不过,今天小人才知道自己错了,唉,其实小人也知道你们汉人风俗和我们不一样,女孩子是没甚么用的,而且也看不起我们胡人,贵人家中父母肯定不允许蓝其格这样的孩子污了你们高贵的血统。”
“这是谁告诉你的?”候弦高突然开口插了一句问道。
男人尴尬道:“那些牛羊多的见过世面的头人都这么说,我也是听来的,唉,你们汉人终究是不比我们这些糟糠之民的。”
候弦高面无表情坐起来,破天荒的缓缓地给他斟上酒、,郑重的摇头道:“你错了,我们汉人也有比不上你们的,你们也有让我们佩服的。”
“有吗?贵人莫说笑了。”男人哑然不敢置信。
“有。”
“嗯,哪里?”
“你们比我们更尊重生命,特别是孩子,我们汉人从来讲的就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越是小孩越不能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候弦高如此道。
睁大了一双牛眼,男人不明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们也有伟大的地方,正如坏人也有值得鄙视伟人的美德。
第二天,在集市里,候弦高隔别六年,第二次见到了古米丫。
当见到了古米丫以后,他体会到了上述的一切,女人变了。两人见面时,并没有出现偶像剧相拥而泣的狗血场景,古米丫当时正用力拽着牛鼻绳,大步迎面走来。她吃惊看着候弦高:“呵,好多年不见了,你怎么又跑到草原来了。”她使劲拉着缰绳,牵着一头牛,和候弦高并排走,周围所有人都看着这幅不可思议的场景。
一个最普通的牧羊人,一个衣着华丽身边还有一哥国色天香的黑衣侍女跟着的汉人少爷,两人像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一样,嬉笑奄奄的走着。
古米丫一没有哭,二没有要候弦高的怀抱,三也丝毫没有流露对往事的伤感和这劳苦生涯的委屈。一切若无其事,可是如此,候弦高的心更痛了。真的变了,古米丫没有那熟悉青春的脸庞,已阔别九年了,她身上消逝了一种候弦高一直记在心里的味道,一种自己缺少的温馨,她比以前粗壮了,说话和所有胡人女人一样,急匆匆的很大声,和身边的离水比,两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候弦高也变了,冷酷英俊,是个女人都要另眼相看,也许谈不上喜欢,只是对漂亮异性的单纯纯粹的欣赏,不过,确认无疑的是,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不过,候弦高坚信,在这个平凡女人的心中,此时也一定正想着同样的往事,曾经的童年也一定在彼此心中轰然作响。
一路上,他们还是用儿时这样的方式随意闲谈着,偶然间,候弦高看见,古米丫的眼睛里盈满着泪水,肩膀在微微地发拌,但是她走在前面,始终背朝着候弦高,不知为甚么,候弦高一句话也没有说,当作没看见。
到了毡包,她男人不在,古米丫飞快地收拾着屋子,挨个地给四个男孩洗掉脸蛋上的脏污,把蓝其格这个姐姐支使得团团转,毡包里又充满了温暖,但不是昨夜那种热烘烘、乱糟糟,她烧了一大锅浓浓的马奶酒,然后煎了很多黄澄澄的羊肉,她把羊肉摆在候弦高面前,那散着熟悉**香味的肉片上,还有油花在滚滚响着。
羊肉离水吃了一口就急急跑出去了,候弦高知道她是出去吐了。中原地区的羊肉大部分是用姜葱除了膻味的,地道的北方胡羊,初来乍到的江南妹子是扛不住它的“芬芳”的,不过候弦高倒是又甜又香的吃了好多,而此时孩子们都非常知趣的睡着了。
油灯下,两人凝视着,回忆冲淡了**在两个苦命人心里翻滚着煎熬着,候弦高已无法分辩其中的委屈,那三年里的许许多多的岁月,还有那个慈祥的“额吉”,不知不觉间候弦高流泪了,他只想痛快地大哭一场。要是昔年,带奶奶、古米丫一起走就好了,为甚么我这么没用,这么废物,为甚么我这么怕触怒父亲,我到底在怕甚么?怕失去父亲的爱吗?
古米丫轻轻地给候弦高端来一碗茶,看着候弦高咽着茶水,渐渐平静了下来。离水没有回来,候弦高知道为甚么,这是送给他和古米丫一个独处的机会。
“古米丫。”
“嗯?”女人刚才仿佛沉入了遐思,惊醒的抬起头道。
“你累吧?”候弦高问。
“反正也习惯了。”
“昨天,你的表姐说,她说蓝其格是我的女儿。”